脑后,而你,几乎每天每夜都想着我呀。每次休完假,我只要离开,母亲才感到快,总说假期怎么过得这么快?快乐总是快的,而思念是一种慢。慢性的煎熬。对于我这惟一不在她身边的亲人,母亲想得最多,度日如年地盼望我下一次的归来。她经常跟父亲念叨,为各种节假日倒计时:“离春节(或五一、十一)还有一个月(或多少天)……”其实在掐算还需等多久儿子才能归来。“妈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等待。”
25.2oo3年五一劳动假,我早就通知母亲要回南京,母亲也早早开始盼望了。后因闹**,临时取消。北京是重灾区,各地都怕北京来人。惟独母亲在电话中焦急地让我回南京避一避,我呆在北京,她加倍担心。母爱永远无条件也无原则的。为了不给南京的街坊四邻增添恐惧,我还是留在北京。那年的五一节,我没过好,母亲也没过好。报纸、广播、电视都在报道北京的疫情,自己的儿子正置身于这座恐怖笼罩的城市——母亲的心情能好受吗?**吓着了全国人民,尤其吓着了有一个儿子在北京工作的母亲。要知道,她原本就对我一个人出门在外很担忧啊。那段时间,她连电视都不敢看了。而我,更不敢想像她一天天怎么过的。
26.“母亲,一半活在我身边,一半活在镜框里。她已经老了,牙齿掉光,头发花白,身体单薄,越来越像一张照片。母亲,一半随我的童年消失,另一半还存在,仍然守在摇篮边,以颤抖的手冲奶粉,换尿布。只不过哼的儿歌,是给儿子的儿子听的。我躺过的地方,躺着另一个婴孩,坐在旁边的还是同一个母亲。她等于做了两次母亲,等于养育了我两次。唉,生命仅仅由这两部分构成!等婴孩从摇篮里站起来,我该怎么跟他说呢?怎么跟他说那个消失在岸上的女人,一半是他从未见过的,另一半见过,但已经记不清了……我对着母亲的这一半笑,却偷偷地对她的另一半哭:‘请尽量多陪我一会吧!多摇我一会吧!’我用仅有的雨水,浇灌在最后的旱季里挣扎的母亲……”**期间我写了这首赞美母爱的诗。生活暂时慢了下来,得以回望一眼母亲。我在诗中虚构了母亲哺育儿子的儿子这一情节。是否在以想像弥补现实中给母亲造成的缺憾?儿子一直单身漂泊,立业了却未成家,估计这也增添了母亲的挂念,可她从不直接催促我。听父亲说,母亲想抱孙子的,越来越喜欢小孩,在院子里遇见邻居家的婴孩,总要站住脚看半天。她每天在幼儿园门前草坪散步,最大的乐趣就是能看见许多小孩和各种宠物狗。她在2oo7年5月2日写的日记:“今天老张带着那只瘦小的小白羊狗(像羊又像狗),乖乖地坐在老张身旁,寸步不敢离开它的主人。老张说:小狗早几天前生病了,刚刚从医院接回来,在医院里,又是吃药,又是挂盐水,又是打针……现在身体还是很虚弱,走几步路就要坐坐歇歇,而在生病以前,这只小狗活泼可爱极了,又蹦又跳又跑,可能是狗中跑得最快的一个。提起小狗就想起杨杨,杨杨也最喜欢这只小狗的。大概在一个月前,老张女儿从江北带来这只小狗,当时杨杨跟着这只狗后面跑,那种活泼可爱的情景真令人难忘。记得昨天杨杨已经背着一个小小的书包上幼儿园了,那种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真可爱……”杨杨是楼上邻居的校猴子,母亲看见他就笑眯眯的,心里也想有个这样的校猴子吧。我和弟弟净忙着所谓的事业,却未顾得上满足母亲这一小小的愿望。母亲,没来得及抱孙子就走了。正如她从不催促我们,她也不会责怪我们的。她就这么个人:宁愿让自己失望也不愿因自己的愿望而让亲人为难的。母亲,希望你在天堂一切都好。希望天堂里有许多小天使和宠物狗陪伴你。希望你居住的天堂跟家门口幼儿园前草坪一模一样,你就不感到陌生和冷清了。
27.从32岁开始,母亲的生命分成两半,一半是没有儿子的时光,一半是有儿子的时光。从32岁开始,母亲成为母亲。我改变了母亲的命运。我的前半截生命与母亲的后半截生命是重叠的。对于我呢:从4o岁开始,生命分成两半,一半是有母亲的日子,一半是没有母亲的日子。现在想想,有母亲的日子里,即使再孤独也不能算孤独啊。没有母亲的日子,即使再幸福也不能算幸福啊——真正的幸福应该能让母亲分享的。母亲走了,再没有谁能像她那样默契地分担我的孤独、分享我的幸福。我像丢掉影子的一人一样惶惑。我的存在因母亲的消失变得虚无了一些。剩下这一半的路,与母亲无关。而母亲永远与我有关呀。我的起点从她那儿开始的。丧母之痛,丧母是一种痛,与别的痛不同,它痛定了还会痛,一痛再痛。就因为它是无法填补的。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我的母亲再也回不来。她被昨天的太阳弄丢了。
28.我找出母亲年轻时的脸作为她的遗照,未选择那张衰老了的。我也就顺便找回自己的童年。把黑白照片放大、镶嵌进镜框,母亲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冲我微笑,还是把我当作一个孩子看待,从没觉得我已经长大,更想像不到:自己也会衰老。她的思想停留在多少年的某一天,视力也很好,无需戴老花眼镜,离那么远,仍然看见了我,却看不见隔在中间的玻璃。她似乎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把她挡着了。我没必要告诉她吧?为了让她尽可能长久地保持那无忧无虑的微笑……
29.母亲的母亲离去时,母亲哭成了泪人。那时我还小,问“外婆怎么了?”母亲没回答我,我只能自己想了。如今母亲离去了,我体会到她当时的伤心。没法再问谁“母亲怎么了?”只能安慰自己:母亲想外婆想得太久了,她要去找自己的母亲……即使是我,我的挽留,也无法使她们一直分开。
3o.母亲一个人上街,总是战战兢兢。站在马路这边,等红灯停了,等绿灯亮了,有时要等好几遍,还是不敢过去。她说人老了,胆子变小了。如果我在旁边陪着,胆子会大一点,不那么慌乱,但她的手下意识地拉紧我……“她怕车吗?不,她更怕身边没有我。”今天我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红绿灯把眼睛照花了:过,还是不过?我的母亲,她已经不走这条路了。“天堂里有红绿灯吗?过街时慢一点哟!”
31.家中吃完中饭,父亲和我有午睡的习惯,母亲总抢着洗碗。她退休后,把这点家务事当成每天的工作来干,说这样就不空虚了。很多次,迷迷糊糊中,听见厨房里的自来水开一会、关一会,碗碟在水池中磕碰出响声,我就像躺在港湾。多睡一刻,等待母亲把洗干净的碗筷,整齐地码放进我的梦中。然后再醒来,并且告诉她:“我这条归来的船多么幸福!”其实母亲心里没准比我还甜呢。我只知道船的幸福,却不了解港湾的幸福。
32.出生时的脐带已经剪断,我像一只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但是,母亲——请你千万不要松手,哪怕你手里握住的不是我,而是一小截断线。它至少可以代替我陪伴你的思念。同样,在令人晕眩的虚无中,我没有坠落,因为相信远方母亲那里保存着自己中断了的根。云是没有根的,而哪怕再轻飘的风筝,也跟花一样,曾经有过缠绵的根。脐带再一次被剪断了;这次手拿剪刀的不是接生婆,而是死。但是,母亲——这一次我们都别撒手啊。哪怕只是紧紧攥住各自手中的半截断线。也算一种安慰: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们再把它系结起来。
33.母亲经常失眠。总说睡得不踏实,睡一会,醒一会,醒着时想我,入睡后接着梦见我,梦见我迷路,找不着家门,梦见我遇到种种困难……都是一些令人担忧的梦。她连觉都不敢多睡。全怪我长年不在家中,母亲无法做一个好梦。她梦见的是真实:我确曾遭遇种种挫折,只不过最终战胜了。我甚至怀疑:母亲能梦见儿子在异乡的全部生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