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后。它也频频跌跤，但每次跌倒都飞快地爬起来。为了保护它没有毛绒覆盖的
房，母亲别出心裁，用那条白色的大包袱兜住了它的。包袱在它的背上打了两个结。为了保温，母亲还往包袱里塞进了两张兔子皮。兔子皮让
联想起疯狂恋
的沙月亮时代。
山羊眼睛里，盈满感激的泪水。它鼻子里发出哼唧之声，这是它的话语。它的耳朵上冻起了冻疮，四个蹄子
红色，如同冰雕玉琢。自从对它的房实施了保暖措施后，它成为一只幸福的羊。包袱皮和兔子皮在保暖的同时还起到了罩的托提作用。这是一个创造，后来我成为罩专家时，设计了一种专为高寒地区
使用的兔皮罩，灵感盖源于此。
我们归家的步伐匆匆，估计是正午时分，便回到了那条白杨夹峙的宽阔砂石路上。太阳虽未穿透云层，但明亮了天地。砂石路是一条闪光的琉璃路。后来冰雹被大雪花代替，路上、树上、路两边的原野上，很快便白了。路上经常碰到僵尸，的尸首和牲畜的尸首，偶尔，还能碰到死麻雀、死喜鹊、死野
。惟独没有死乌鸦，它们在白雪映衬下羽毛黑得像蓝靛，非常有光泽。它们啄击僵尸，嘴
酸痛，便哇哇
叫。
好运气接踵而来。先是在一匹死马身边我们捡得半麻袋铡碎的谷
，谷里还搅拌着豆瓣与麸皮。我的羊尽力吃了一饱。剩下的料放在大哑和二哑脚上，能替他们遮风挡雪。羊吃罢料，舔了一些雪。它对我
，我心领神会。
继续向前走，沙枣花说她嗅到了一
烧焦麦子的香味儿。母亲鼓励她循味而去，在路外的一间看坟茔的小房里，我们从一个死兵的身上得到了两根饱满的
粮袋，袋里装满炒面。见死多了，便没有了恐惧之心。这一夜我们索
就在这看坟茔的屋子里过夜。
母亲和大姐把那个年轻的死兵拖出去。他是自杀的。他把枪抱在怀里，枪
含在嘴里，用从
袜子里伸出的脚趾压住扳机。子弹把他的天灵盖都揭了。
老鼠啃光了他的耳朵，吃了他的鼻子，还把他的手指啃出了白骨，像剥了皮的柳树细枝。母亲和大姐往外拖他时，成群的老鼠红着眼睛跟出去。为了感谢他的炒面，母亲拖着疲乏的身体，跪在地上，用他腰间的刺刀，在冰凉的地上，挖了一个浅浅的坑，把他的部埋住了。扒开这土对于
之王老鼠们来说简直是小意思，但母亲的心得到了安慰。
小屋仅仅能容得下我们一家和我的羊。我们用车子堵住门。母亲抱着那杆沾着士兵脑浆的大枪坐在最外边。黑夜降临前，一拨拨的想挤进茔屋子，这些里不乏强盗、流氓，但都被母亲怀里的大枪吓退。有个嘴大、眼很毒的男欺负母亲说：“会放吗？”说着便要往里挤。母亲抱着枪，戳那。她不会放枪。
上官来弟夺过大枪，一拉大栓，退去一粒弹壳；一推大拴，上了一颗门火。她把大拴往旁边一按，对着那男上，呼嗵就是一枪。一道火线嗖儿一声钻到天上去了。上官来弟熟练的
击动作使我马上想起了她跟随沙月亮转战南北的光荣历史。那大嘴男像狗一样爬着逃走了。母亲感激地看着上官来弟，起身往里挪，把门卫的位置让了。
这一夜我睡得香甜，一直到红太阳照耀白雪世界时才醒来。我真想跪下求母亲，不要离开这鬼住的屋，不要离开屋前这一片巍峨的坟茔，不要离开这一片着冰雪帽子的黑松林。不要离开吧，这乐土，这福地。但母亲推着小车，率领着我们重新上路。那杆青色的大枪，横在鲁胜利身边，上边用被子遮盖着。
路上覆着半尺厚的雪，车
和我们的脚，在雪里嘎嘎吱吱地响。跌跤的现象大大减少，前进的速度加快。白太阳照得雪光刺眼，显得格外黑，不管你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是黑的。也许是篓子里的大枪和来弟的枪法壮了母亲的胆，这一天她生出了一些霸蛮之气。中午时，一个从南边溃退下来的散兵企图搜查我们的车辆时，母亲竟响亮地抽了那个伪装胳膊负伤的家伙一个耳光，连他的帽子都给扇掉了。那个兵顾不上捡帽子就跑了。母亲捡起那半新的灰布帽子，顺手扣在了我的羊上。我的羊神气活现地戴着军帽，溜溜地奔跑，我们身边那些饥寒
迫的难民看着它，都咧开黑色的嘴，用最后的力气发出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清晨时我喝足了羊，
神充足，思维活跃，感觉敏锐。我发现了扔在路边的县政府的印刷机器和铁皮箱子装着的文件，民夫哪里去了？不知道。骡队哪里去了？不知道。
道路上很快热闹起来。一队队的担架，抬着呻吟不绝的伤兵从南边撤下来了。抬担架的民夫们满脸汗水，喘息如牛，脚步都不利索，拖拖沓沓地踢着雪。
一些穿白衣戴白帽的跟着担架踉踉跄跄地奔跑。一个抬担架的青年民夫跌了一个
墩，担架倾斜，伤员惨叫着掉在地上。伤员的缠满绷带，只露着两个黑鼻孔和一张青色的嘴。一个面容修长的兵背着牛皮箱子跑上来。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姓唐的兵，是盼弟的战友。她粗野地斥骂着民夫，温柔地劝慰着伤兵。她的眼角上、额上，已经爬满了
刻的皱纹，那个水灵灵的兵，如今已经成了枯的老娘们。她根本就没看我们一眼，母亲也似乎没认出她。
担架队络绎不绝，好像永远没有尽。我们尽量地靠近路边，生怕妨碍了他们前进。后来，他们终于过完了，覆盖着冰雪的洁白道路，被踩得一塌糊涂，融化的雪变成污浊的水和泥，没融化的雪上，滴了一片片鲜血，血把雪烫得像溃烂的肌肤，触目惊心。心紧缩成一团，鼻腔里全是融雪的味道和血的味道。还有汗的酸与臭。我们战战兢兢地上了路，连因为戴上了军帽而趾高气扬过一阵子的山羊也觳觫起来，那模样活像一个被吓了苦胆的新兵。逃难的在路上徘徊踌躇，进退两难。毫无疑问，前边就是大战场，顺着路西南行，就等于奔赴战场，进
枪林和弹雨，而枪子是不长眼的，炮弹是不讲客气的，所有的兵都是老虎下山不吃素食。们用眼神互相探询着，谁也不会给对方答案。母亲不看任何，推着车子，坚决地往前走。我回看到，那些难民，有的折回往东北，有的则尾随着我们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