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看着我,越动越快,母亲的叫声也越来越大。我一步步地后退,突然一脚踩空,
只觉身体一轻,就坠了下去。
睁开眼,星空依旧璀璨,裤裆里却湿漉漉的。我喘口气,坐起身来,一旁奶
奶正呼呼大睡。刚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我想着应该去洗个澡,却一仰脖子又
躺了下来。迷迷糊糊似乎听到大门在响,极其轻微,叮叮咚咚的,像是电影里有
些人家阳台上的 风铃。我倒有个 风铃,猴年马月表姐送的,却从来没有挂过。这
么想着猛然一凛,我腾地坐起身来,竖起耳朵。只有不远香椿树的哗哗低语以及
模模糊糊的犬吠声。
我不放心地爬起来,走到阳台边往胡同里瞧了瞧,哪有半个人影。犹豫片刻,
我还是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杵在楼梯口听了半晌——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天蒙蒙亮我就起了床,母亲已不见了。上个厕所,又到洗澡间洗了把脸。刚
要出去,一撇脸就扫见了洗衣篮里那条内裤。犹豫了下,我把它轻轻掂起。整个
裆部都是湿的,扑鼻一股浓郁的腥臊。我心里怦怦直跳,老二一下又硬了起来,
赶忙扔下,仓皇而出。卧到床上,好久才平静下来。也没啥心思去工地,遂翻出
《福尔摩斯探案集》,记得已看了大半,那天正好读到《最后一案》。看到
华生
在悬崖上听着震耳欲聋的瀑布声 缅怀挚友时,我只觉胸中震荡,险些落泪。
夏洛克福尔摩斯怎么会死喔?当然不会啦,下面就是,每篇篇幅长了许多。虽然
早知如此,但看到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再度现身时,我还是激动得要欢呼雀跃。
正看得入迷,门被推开,母亲探了个头:「亮着灯在干啥啊,喊你也不应声。」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扬了扬手中的书。
母亲说:「你还吃不吃饭严林?」
我这才发现窗外已艳阳高照。
起身出门,母亲在院子里洗衣服,手中正搓着那条内裤。我径直进了厨房。
老三样,油饼、鸡蛋疙瘩汤、拍黄瓜。我操起筷子夹了块黄瓜。
母亲在外面笑着说:「 年纪轻轻就老年痴呆,赶上你奶奶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心头火起,啪地摔了筷子。
半晌,母亲才问:「咋了?」
我隔着门帘说:「天天都是油饼汤黄瓜油饼汤黄瓜,吃不烦啊。」
母亲站起身,朝厨房走来:「严林我给你说,想吃啥你可以自个儿做。」
「你是我妈!」我简直在吼。
「你妈怎么了,你妈就得把你像老天爷一样供着?」母亲走到门口,停了下
来。娘俩就隔着门帘站着。母亲俏脸通红,朱唇紧闭,几缕发丝轻轻垂在脸颊。
我匆匆撇开眼,盯着她尚带着泡沫的手:「不吃了!」
说着掀开门帘,转身上了楼。母亲站在一旁,没有动。
到奶奶院楼顶时,母亲喊:「严林你有本事儿就别回来!」
奶奶家已经吃过早饭。我到时奶奶正在刷锅。我在厨房转了一圈,拿了张油
饼就啃。
奶奶问:「咋,没吃饭?」
我说没吃饱。奶奶说:「你妈干什么吃的?
还有点鸡蛋疙瘩汤,给你热热。」
我赶紧点头。吃完饭,进到客厅,爷爷在捋狼毫,电视里播着《西游记》。
造纸厂关门之后,爷爷做过两年狼毫,留了点,储在楼上。上小学时,狗杂老师
们总是委托我从家里捎。初中不练毛笔字之后,我也是好久没见过这种东西了。
我问爷爷怎么现在又开始倒腾这玩意儿了。上次脑淤血后爷爷就有点口齿不清了,
他说练练手,对身体恢复好。我也跟着在一边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一会儿奶奶也进来了,说地里的玉米苗怎么怎么不好,草都比人高。
很快到了晌午。新闻里尽是泛滥的长江水。爷爷咂着嘴,开始老生常谈,讲
六八年大水时自己如何英勇地抢救公社的猪。奶奶直摇头,说老伴竟瞎扯,那年
头哪有那么大的猪。我两耳竖起,倾听隔壁动静,殷切奢望母亲能来喊我吃饭。
但当然没有,我有点忐忑不安,又有点决绝的快意。中午奶奶擀了点面条,
吃蒜辣捞面。
饭间奶奶问我:「不用给你妈打声招呼?」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饭毕,又捋了会狼毫,我实在呆不下去了。奶奶家能
把人慾疯。那种无处不在的衰老气味说不出是该敬畏还是厌恶。
我到工地逛了两圈,没找到工头。说实话,这货倒挺爷们。见我 年纪小,人
也机灵,就总安排些轻松活计给我,工钱「随时可以预支」。他说「穷苦人家的
孩子,不 容易」、「在你身上,总会看到了我曾经桀骜不驯的影子」。他让我叫
他刀哥,可我没理他。回来在水塘游了会儿泳,也不尽兴。置身水中,淹没在欢
娱之间,我却有点心不在焉。在一片呆逼的叫骂声中,我光着脊梁又到了家里。
大门反锁,母亲应该在睡午觉。我从奶奶家进去,上了楼。拐到二楼走廊,
眼前晾着洗好的衣物。一旁那些盆栽什么花早枯成了干柴。院子里静悄悄的,我
到客厅里坐了会儿,也听不见母亲的动静。出来后,我径直进了自己房间,又沉
浸在福尔摩斯的世界中。
5点多我上了个厕所,母亲似乎在厨房忙活着。天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
暮气沉沉,难怪刚刚闷得要命。我专门进厨房洗了洗手,母亲在揉面,准备包包
子。尽管窗户大开,吊扇转个不停,厨房里还是热浪逼人,简直像进了桑拿房。
母亲连衣裙湿了个半透,垂首间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在案上。
「毛巾。」母亲头也不抬,突然说。
我赶紧到洗澡间扭了条毛巾。
「嗯」母亲扬了扬红彤彤的俏脸。
我上前把毛巾敷到母亲脸上,仔细抹了一通。完了又搭上香肩,顺带着把脖
子也擦了擦。
母亲哼了几声,扭开脸,也不看我:「有个吃就不错了,你以为换个样 容易
不把你妈热死。」
她周遭升腾着一股浓郁的气流,说不好是什么味道,却让我脸红心跳。我不
知道该说什么,攥着毛巾,傻愣着。
母亲挤了挤我:「去去去,别杵这儿碍事儿。」
晚饭小米粥,包子,凉拌莴笋。包子是韭菜鸡蛋馅儿和豆沙馅儿,母亲各拾
了几个,让我给隔壁院送去。隔壁掩着门,黑洞洞的,就厨房亮着灯。爷爷奶奶
可能在街上纳凉吧。农村有端着碗到外面吃饭的习惯,母亲却几乎不出去,父亲
出事后更不用说。
饭间,母亲问我这几天在看什么书。我说福尔摩斯。她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