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年届花甲,一辈子在灵枢院,终身未娶,妻妾儿孙一概没有,也不好男风。
听说他府上奉茶的丫鬟小厮都是铁的,活物除了他自己,就一条快咽气的老狗只是听说,别说别,连沈易都没去过,奉函先生
古怪,不愿意家里来客
。这位老先生穷其一生扑在火机钢甲上,除了顾昀重整玄铁营的时候旗帜鲜明地站出来过一次,其他时候别说理政,他连
都懒得理,这么个与世无争的
,怎会触怒皇帝
沈易“为什么”
顾昀“他老家昨天上了份折子,反对掌令法,皇上气疯了。”
沈易“他一直反对啊,从掌令法推出那一天开始就没消停过,我听旧同侪说他三天上一封折子,风雨无阻,皇上一直没搭理他,怎么突然”
掌令法就是限制民间长臂师的那条法令,刚出来的时候曾经让很是热议了一阵,只是之后被击鼓令引起的轩然大波盖过去了。
“奉函公的脾气唉,你没见他天那份折子写的,说掌令法限制的不是长臂师,是民智,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擎等着洋
腾云驾雾来扣我大梁边疆之门,我看他就差指着皇上的鼻子说国贼了其实皇上本来也不至于跟他一般见识,就是南疆这次的事闹出来,皇上心里打了个结,一个冬天都没解开,老
撞在炮
上了。”
顾昀说到这,顿了顿,摇摇“今天临走,皇上还叫住我,说朕自问继位以来兢兢业业,夙夜难安,为何江山无宁
我还能说什么”
隆安皇帝登基短短几年,先是亲兄弟勾结东瀛谋反,随后又是封疆大吏勾结山匪叛
,一桩一件都仿佛是莫大的嘲讽,屡禁不止的紫流金黑市更是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沈易没吭声,两并肩往内院走去他们心里都知道,奉函公虽然作死,但话说得并非没有道理。
以后民间长臂师被限制,从此单靠灵枢院,一年到能出几件新技术何况灵枢院永远是以军用钢甲为先,往后民用技术还有什么发展的余地
沈易“能保住他吗”
顾昀抬看了看帝都尽
暮色四合的天空,叹出一
白气“不知道,我尽量吧。”
沈易点点,过了一会,他忽然说道“大帅,我从小在京城长大,可是有时候真是觉得喘不上气来。”
顾昀一言不发地将酒坛子递了过去。
沈易就着酒坛子喝了一自家酿酒,被那烈酒冲得够呛,他伸手拍拍顾昀的后背“都准备给你过生
呢,一会进去别板着脸。”
两个于是就站在回廊上,你一
我一
地把一坛酒分光了。
酒能解忧,能热血,能添红颜,能让把天大的眼前身后事放在一边,短暂地放松下来。
不过一进内院,顾昀还是震惊了。
只见侯府好多报废的铁傀儡全都被葛晨翻出来了,也不知他多长时间修整好的,一群大黑脸个个行动如常,往来如飞,并且一水地卸了甲胄与兵器,一字排开,手里各自拿了两把绸缎扇子,支楞八叉地在院子里扭秧歌曹娘子作为其中唯一一个血之躯,穿红戴绿地正在领舞。
顾昀“”
沈易摇感叹道“真是天才。”
顾昀“啥”
沈易搭着他的肩膀说道“葛晨那小子,真是个天才,一想起这天才当年经手的第一火机钢甲还是从我手里接过去的,我简直啧,恨不能把他抢到南疆去。”
顾昀“”
总觉得沈将军这话哪里怪怪的。
长庚果然给顾昀做了一碗寿面,上回他只是打了个蛋,还把蛋壳打进去了,不料士别三
当刮目相待,他再回来下厨,水平简直不可同
而语了。
做得太好了,顾昀当着他的面再没提什么“君子远庖厨”之类扫兴的话,差点把碗也一起吃了。
三碗黄汤下肚,一院子都无法无天起来了。
沈易叹道“这么多年从京城到西域,到北疆,再到楼兰,哪都有你,以后突然没有了,心里还怪不是滋味的。”
顾昀“少废话,喝酒。”
葛晨跑过来诚恳地道“沈将军,西南那边我有些认识的江湖朋友,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可以让他们去办”
沈易看着他热泪盈眶“江湖朋友就不必了,能把你那木鸟送我一只吗”
两相见恨晚地执手相看泪眼,跑到一边唾沫横飞地聊起“如何延长火机寿命”来,被顾昀一
罚了三碗。
葛晨三碗下去就快滚到桌子底下了,曹春花来疯,跟一院子铁傀儡滚成一团,长庚照顾完这个照顾那个,左支右绌。
后来果然都喝多了。
沈易拽着顾昀,大着舌还要啰嗦,啰嗦成了车轱辘话“子熹子熹啊,你顾家在风
尖上,嗝一直在风
尖上,你要小小心”
顾昀趴在酒坛子上,一动也不想动,话也懒得说,只是笑,一笑就停不下来,眼泪都出来了,一边笑一边想“顾家就剩我一个了。”
沈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横着走了两步,巨响一声倒在地上,嘴里还在嘀咕“皇皇上怕你。”
皇上怕谁不一定,反正长庚是有点怕了他们了,忙招呼家将和侍卫上前将沈易扶了起来“赶紧把沈将军抬下去。”
顾昀靠在桌上,按着额笑得高
莫测,要不是目光涣散,真像个清醒的。
沈易被侍卫们七手八脚地扶起来,还不肯老实,一边挣扎,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你顾子熹,你心里里,是放下了,可皇、皇上心里放不下,他始终怕你,像先帝一样怕,能不怕吗当年他们那么毁你,可你竟没死,玄铁营竟也还还那么威风,那些就想了,若是易地而处,他们会怎么报复呢以己度
啊,子熹世上的
都在以己度
”
长庚酒量一般,被顾昀闹着灌了不少,本来也只是勉强撑着一线清明,谁知听了这话,他骤然激灵了一下,愣是让沈易说清醒了。
“他们那么毁你”是什么意思
他不确定沈易说的是不是醉汉的胡言语,忍不住上前一步,想听得更清楚些。
谁知沈易嗷嗷叫了一通之后,转身就扶着柱子吐了个一塌糊涂,把自己吐成了一团烂泥,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直接喝晕了。
长庚无奈之下,只好让还清醒的将满院子横七竖八的醉汉挨个扛走。
最后,只剩下几具铁傀儡还在尽忠职守地手舞足蹈,上悠悠地冒着白色的蒸汽。
京城的欢声笑语渐渐远去了。
顾昀整个半趴在桌上,俨然已经找不着北了,嘴里几不可闻地念叨道“出息吧,都是抬下去的。”
还有脸说别长庚叹了
气,低声哄道“你最有出息,咱们走回去,我扶着你好不好”
顾昀抬看着他,他的眼睛太黑太沉,长庚被他看得方才压下去的酒意又上了
。
“阿晏”顾昀忽然低声叫道。
长庚一皱眉。
“阿晏啊,”顾昀笑了起来,好像有点无奈,又带着点他平时玩世不恭的尖刻,“我跟你说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你爹他真的不是个东西。”
长庚“”
都什么七八糟的
顾昀低低地笑起来,颠三倒四地哼唧道“何知我霜雪催,何
与我共一醉”
长庚不打算再跟着醉猫大眼瞪小眼了,伸手扶起顾昀,将此拖进了卧房。谁知顾昀喝多了以后缠
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