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易之。黎人得牛皆以祭鬼,无脱者,中国
人以沉水香供佛燎帝求福,此皆烧牛肉也,何福之能得?
内地人始终不能征服那些丛林中的居民。官兵一到,他们只要退入丛林中,官
兵根本不想到山中居住,自然不肯深入。黎民有时因与汉人有争吵纠纷,也偶会进
袭市镇。有时被商人所欺,在衙门得不到公道审判,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此人
捉住不放,然后将金钱索回。苏过后来写了两千字一篇长文,论此种情形,并表示
对此丛林蛮族无法征服,只有公平相待,公正管理。他认为此等土著是老实规矩的
百姓,因为官府不替他们主持公道,他们才被迫而自行执法。
这次到海南岛,以身体的折磨加之于老年人身上,这才是流放。据苏东坡说,
在岛上可以说要什么没有什么。他说:“此间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
冬无炭,夏无寒泉,然亦未易悉数,大率皆无尔。惟有一幸,无甚瘴也。”
但是他那不屈不挠的精神和达观的人生哲学,却不许他失去人生的快乐。他写
信给朋友说:“尚有此身付与造物者,听其运转流行坎止无不可者,故人知之,免
优煎。”
使章停和苏东坡的其他敌人烦恼的,是他们竟无奈苏东坡何。在哲宗元符元年
(一o九八)十二月十二日,他在日记中写自己的坎坷说:
吾始至南海,环视天水无际,凄然伤之日:“何时得出此岛也了”己而思之:
天地在积水中,九洲在大赢海中,中国在少海中。有生孰不在岛者?譬如注水于地,
小草浮其上,一蚁抱草叶求活。已而水干,遇他蚁而泣日:“不意尚能相见尔!”
小蚁岂知瞬间竟得全哉?思及此事甚妙。与诸友人小饮后记之。
苏东坡也许是固执,也许真是克己自制,至少也从未失去那份诙谐轻松。僧人
参寥派一个小沙弥到海南岛去看他,带有一封信和礼品,并说要亲身去探望。苏东
坡回信说:“某到贬所半年,几百粗遣,更不能细说。大略似灵隐天竺和尚退院后,
却在一个小村院子折足裆中泰糙米饭吃,便过一生也得。其余瘴疾病人,北方何尝
不病,是病皆死得人,何必瘴气?但若无医药,京师国医手里,死汉尤多。参寥闻
此一笑。当不复忧我也。相知者即以此语之。”
他在此岛上的人生态度,也许在他贬居此地最后一年后,在杂记中所写的那段
话表现得最清楚:
己卯上元,余在信耳,有老书生数人来。过日:“良月佳夜,先生能一出乎?”
子欣然从之,步城西,入僧舍,历小巷。民夷杂揉,屠酞纷然,归舍已三鼓矣。舍
中掩关熟寝,已再鼾矣。放杖而笑,孰为得失?过问:“先生何笑?”“盖自笑也,
然亦笑韩退之钓鱼无得,便欲远去。不知走海者未必得大鱼也。”
苏东坡一次对他弟弟说:“我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在我
眼中天下没有一个不是好人。”现在他就和默默无名的读书人、匹夫匹妇相往还。
和这些老实人在一起,他无须乎言语谨慎,他可以完全自由,可以名士本色示人。
他从没有一天没有客人,若是没人去看他,他会出去看邻居。像以前在黄州一样,
他与身份高身份低的各色人,读书人、农夫等相交往。闲谈时,他常是席地而坐。
他只是以闲谈为乐。但是他也愿听别人说话。他带着一条海南种的大狗“乌嘴”,
随意到处游逛。和村民在槟榔树下一坐,就畅谈起来。那些无知的穷庄稼汉,能对
他说什么呢?庄稼汉震于他的学识渊博,只能说:“我们不知道说什么。”苏东坡
说:“那就谈鬼。好,告诉我几个鬼故事。”那些人说并不知道什么有趣的鬼故事。
苏东坡说:“没关系,随便说你听到的就行。”后来苏过告诉他的朋友说,他父亲
若一天没有客人来,他就觉得父亲好像不舒服。
甚至于在如此地远天偏的地方,那群政敌小人也不让他安静消停。绍圣三年
(一0九六)是迫害老臣雷厉风行的一年。在绍圣四年(一0九七),快到旧年除
夕了,两个元佑大官在十天之内先后死亡,情况可疑。在春天,那两个官员的子女
也遭监禁,老太后的秘书也处了死刑。所有遭贬谪的官员,都又调迁地方。那年夏
天遭到调迁的官员之中,有苏子由、秦观、郑侠,我们还记得郑侠就是献图推翻王
安石的宫门小吏。
三月,神奇道士吴复古,又在海南岛出现,和苏东坡住了几个月。他带来的消
息是,朝廷派董必来视察并报告受贬谪的大臣的情形,如有必要,再弹劾起诉。那
时檐州隶属广西省。最初朝廷打算派吕升卿到广西(吕升卿是恶迹昭彰的元佑大臣
的死敌吕惠卿的弟弟)。对苏氏兄弟说,吕升卿一来,他俩不死也要脱层皮。但是
曾布和另一个官员劝阻皇帝,说吕升卿必不能从公禀报,必致激起私仇大恨。那样,
朝廷就是超乎极端了。因此一劝,吕升卿改派到广东,董必派到广西。果不出所料,
董必找出了纸漏,他说苏子由强占民房,雷州太守厚待罪臣并善予照顾。太守乃遭
撤职,苏子由改调到惠州以东地区,当年苏东坡曾谪居在那里。
董必要自雷州半岛到海南,就如瘟神下降,但是他的副手彭子明对他说:“别
忘记你也有子孙。”董必听了遂停止不去,只派下属过海,察看苏东坡的情形。那
个官员发现苏东坡住在官舍里,颇受太守张中优待,张中后来遂遭革职。
苏东坡被从官舍逐出,必须用仅有的一点钱搭个陋室居住。他住的地方是城南
一个椰子林。当地的居民,尤其是那些穷读书人的子弟,来亲自动手帮助他盖房子。
那是一栋简陋的房子,面积是五间大,但大概只盖了三间。他名此新居“槟榔庵”。
房后就是槟榔林。夜里躺在床上,能听见黎民猎鹿的声音,鹿在那个地区为数甚多。
有时早晨有猎人叩门。以鹿肉相赠。在五月他给朋友写信说:“初至做官屋数椽,
近复遭迫逐。不免买地结茅,仅免露处。而囊为一空。困厄之中,何所不有?置之
不足道,聊为一笑而已。”
苏东坡很少恨别人,但他至少不喜爱董必。他必须向把自己赶出屋去的这个朝
廷官员开个玩笑。“必”字在中文其音同鳖。他写了一篇寓言,最后提到鳖相公。
有一次,东坡喝醉,这篇故事就这样开始。有鱼头水怪奉龙王之命,前来把东坡拉
往海中。他去时身穿道袍,头戴黄帽,足登道履,不久便觉行于水下。忽然雷声隆
隆,海水沸腾。突然强光一闪,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水晶宫中。像普通所说的龙宫
一样,龙宫中有好多珠宝、珊瑚、玛消,其它宝石等物,真是精工点缀,琳琅满目。
不久,龙王盛装而出,二宫女随侍。苏东坡问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