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祐（九）
年二十九这
，皇帝要在集英殿宴饮群臣。
谷平生将朝服送来，在门
和清潭说话。
杨舒桐看了一阵，进内殿，赵岫还在睡。
谷平生说皇上少觉，可是他在慈仁殿，却像是一只猫儿，酣睡，有时要杨舒桐哄着，有时缠着杨舒桐要她陪着，有时撒泼耍赖闹腾一阵，自己便能睡着。
杨舒桐近榻，在被中寻到赵岫的手，温温热热，已不似从前时时冰凉，多多将养，不知后能不能吃胖一些。
赵岫在梦中，忽觉有
拉了他手，凉丝丝的，他有些清醒之意，但不愿醒来。蜷了蜷身子，将那手塞
怀里暖着，思绪沉沉，又被周公拉梦境。
杨舒桐估算了下时辰，还能允他再睡一会儿。
方才看见清潭，她想起些旧事。
端拱十二年的冬，亦是年节将至。
父亲下朝回家，与母亲在卧房里说话。
杨舒桐彼时五岁，那她记得很清楚，从那之后，母亲便给她单独辟了一屋，让她独住。
那晨间，她睡得很不安稳，父亲早起出门，母亲亦起身去叫哥哥上学堂。她迷蒙着眼睛在母亲榻上发呆。
后来恍惚间睡去，母亲中途进来一次，摸了摸她额
，又走了。
她又清醒时，听到父亲说：“明，完颜金望回金，便要带走淑福公主，我看，十叁皇子不便要被收刘贵仪……”
母亲叹气，沉默一时，又说：“从前刘贵仪与梨沅少有龃龉，前次进宫听刘贵仪说过些话，是位知冷知热的，她若真心能待十叁皇子好，我也放心，梨沅泉下有知，亦能宽心些。”
父亲说：“何必说这些，他吃住都在王子府中，后若真收刘贵仪处，亦不过是晨昏定省，碍不着什么。”
母亲又疑惑问：“淑福公主，如何就在御花园碰上了金朝的那蛮子？我听闻完颜金望高马大，壮如牛犊，淑福公主莫不是真被他欺侮了罢？”
父亲有些不高兴，“收一收你的
之仁，莫多置喙。”
母亲的声音听不出
绪，“刘贵仪这些子该得多伤心，唯一的
儿受此磨难，若是衣衣……衣衣？你何时醒来的？”
那，母亲让把给她的卧房收拾出来让她独住，她哭闹不依，晚间，父亲从外领回来一双小孩，给她介绍，一个是清浣，一个是清潭。
垂拱十四年，刘贵仪父亲因贪污谋私狱，先皇大怒，株连多族，刘贵仪打冷宫，赵岫再无母亲，先皇从此再不见赵岫。
亦可知，赵岫自那之后，生如蝼蚁，命比纸薄。
亦是在垂拱十四年，先皇在民间广招方士，以求长生不老。
那年冬，父亲罚兄长跪在祠堂一一夜，此后兄长不再练武，被夫子拘在学里背书。
听清浣说，因为哥哥在练武场里结识了九皇子，两如影随形，被父亲发现，大发雷霆。
此后，兄长再未与九皇子赵屽来往。
哥哥虽已从文，亦被父亲带着归隐，若是向武，后果不堪设想。
杨舒桐不知道父亲当时为何执意要
预兄长和九皇子
好之事。是因为母亲与沅姨娘的关系，所以从一开始就站在赵岫一边？还是因为父亲不愿哥哥掺于党政相争……
许多事随着她在淳祐元年的冬嫁皇宫之后，便在东京城中销声匿迹。
比如，东京城中，杨家叁服之内凡有丁壮之家，皆在腊八前后搬出东京城，不知所踪。
清潭推门进来，把皇帝的朝服放在外间，静静立了一回，杨舒桐瞧见了，便向她点，清潭自出门退下。
杨舒桐把赵岫叫起，“皇上该准备准备晚间的朝宴了。”
赵岫不愿起，转伸至杨舒桐膝上胡
蹭着。
杨舒桐被他一通闹逗得失笑不已，揽着他后背生怕他不慎掉下榻去。
杨舒桐好说歹说，终于将赵岫劝好，拿来朝服给他穿上，戴好发冠。
赵岫在镜子前整理冠帽，杨舒桐退后几步左右瞧了瞧，赵岫问：“看什么呢？”
杨舒桐扶着身后的椅子坐下，托腮说：“阿岫真是仪表堂堂。”
赵岫昂，在镜中与杨舒桐对视：“天子之威。”
杨舒桐自然是笑的。
复又瞧见，他耳后一片红。
清潭又推门进来，在门俯首，“娘娘，谷公公在外已等候多时。”
杨舒桐应了一声，送赵岫出门。
赵岫依依惜别，几乎像个孩童。
出了慈仁殿，转过御花园，隔过一片松林便是金明池。
赵岫问谷平生：“何故这么早便来叫我？”
谷平生腰越发弯下去，“皇上，淑福公主与完颜金望来朝表贺。”
赵岫挑眉，复问：“现在何处？”
谷平生：“宴开之时宫。”
赵岫停住脚步，“找几个跟着罢。”
不待谷平生答话，便传来身后一直跟着的轿辇，往福宁殿去。
集英殿内歌舞升平，群臣敬贺。
赵岫喝过一
，已有些脑袋发昏。谷平生说扶他去歇息，他不肯。
今晚的重戏还没来，有甚么可歇。
于是谷平生只好端来皇后娘娘嘱咐熬好的姜茶给皇上端去，好让他解酒醒。
赵岫一盏茶喝完，太监来报。
终于，来了。
赵岫其实不太记得淑福公主，真正熟知她，是在她远走大金之后，他被先皇指给刘贵仪之后。当时刘贵仪眼睛不好，对他却甚好。
知晓他的味之后，给他留着他
吃的糕点和菜肴，见他的衣服不好了，便让她身边的大宫给他做。
也会像其他妃子一样抽空盯着他温书。
但很多时候，在他吃糕点的时候，试新衣服的时候，看书的时候，跪着给她行礼的时候，她会经常说起淑福公主。
她会说：“毓儿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吃荔枝甘露饼，但她吃的时候，时常会招呼我也一起吃。”
赵岫于是放下手中的饼，将整迭的糕饼推到刘贵仪身前，“母妃，您吃。”
往往这时候，她又极认真地盯着赵岫，眸中满是慈，伸手抚过他脸颊，帮他拭去一些饼糕残渣，“好孩子，你吃。”
赵岫那时候一边幸福着，一边又会躲起来偷偷哭。
因为刘贵仪眼里看着的，不是他。
他又想起在他极小的时候，在御花园里玩的一身泥，灰溜溜回到母亲的殿内，常常会遭到母亲的训斥。
但训斥过后，又会叫抬滚滚的水来，给他洗净泥污，换上新衣。
年岁渐长，他在宫中见过许多许多的凉薄，再没指着他鼻，气的两颊通红，最后只能憋出一句：“你太不听话了！明乖乖呆在殿内温书！”
许多次，他身陷囹圄，周身皆是痛意，闭上眼之后，想的都是母亲殿内昏暗的浴房，狭小的浴桶，和滚烫的水。
记忆随着故的到来，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谷平生又为他斟了一盏茶，低声提醒他：“皇上，淑福公主在殿下问您安。”
他以为，淑福公主会在今夜的群臣宴上令他难堪，但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