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又不是只能当饭吃，也不只是拿来挡拳
的。
间多苦难，自然是事实，可世间太平，又何曾少了？为何那么多拳不大的，依旧安居乐业？为何山上多追求绝对自由的修士，山下世俗王朝，依旧大体上安稳生活？”
陈平安笑问道：“那拳大，道理都不用讲，便有无数的弱者云随影从，又该如何解释？若是否认此理为理，难不成道理永远只在少数强者手中？”
年轻摇摇：“那只是表象。先生明明心中有答案，为何偏偏有此疑惑？”
陈平安笑了笑。
年轻说道：“在下齐景龙，山门祖师堂谱牒记载，则是刘景龙，涉及家世家事，就不与先生多做解释了。”
隋景澄一雾水。
因为她根本没有听过“刘景龙”这个名字。
陈平安问道：“那就边走边聊？”
刘景龙笑着跟上两，一起继续沿江前行。
陈平安说道：“表象一说，还望齐……刘先生为我解惑，哪怕我心中早有答案，也希望能够与刘先生的答案相互验证契合。”
刘景龙点点：“与其说拳即理，不如说是顺序之说的先后有别，拳大，只属于后者，前边还藏着一个关键真相。”
陈平安眯起眼，却没有开
说话。
刘景龙继续正色说道：“真正强大的是……规矩，规则。知道这些，并且能够利用这些。皇帝是不是强者？可为何天下各处皆有国祚崩断、山河覆灭的事
？将相公卿，为何有善终，有不得善终？仙家府邸的谱牒仙师，世间豪阀子弟、富贵公孙，是不是强者？一旦你将一条脉络拉长，就可以看一看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他们开宗立派的那个，祠堂祖谱上的第一个，是如何成就一番家业事业的。因为这些存在，都不是真正的强大，只是因为规矩和大势而崛起，再以不合规矩而覆灭，如那昙花一现，不得长久，如修道之不得长生。”
随后刘景龙将自己的见解，与两个初次相逢的外，娓娓道来。
第一，真正了解规矩，知道规矩的强大与复杂，越多越好，以及条条框框之下……种种疏漏。
第二，遵守规矩，或者说依附规矩。例如愚忠臣子，蠢蠢欲动的藩镇割据武将。
第三，自己制定规矩，当然也可以
坏规矩。
第四，维护规矩。贩夫走卒，帝王将相，山泽野修，谱牒仙师，鬼魅
怪，莫能例外。
在这期间，真正强大的规矩，会庇护无数的弱者。当然，这个规矩很复杂，是山上山下、庙堂江湖、市井乡野一起打造而成的。
故而帝王要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来自省，山上修道之要害怕那个万一，篡位武夫要担心得位不正，江湖要孜孜不倦追求名望碑，商贾要去追求一块金字招牌。所以元婴境修士要合道，仙境修士要求真，飞升境修士要让天地大道点默许，要让三教圣由衷觉得不与他们的三教大道相冲突，而为他们让出一条继续登高的道路来。
隋景澄听得迷糊，不敢随便开说话，攥紧了行山杖，手心满是汗水。
她只是偷偷瞥了眼身边青衫斗笠的陈平安，见他依旧色自若。
陈平安问道：“关于三教宗旨，刘先生可有所悟？”
刘景龙说道：“有一些，还很浅陋。佛家无所执，追求手中无屠刀。为何会有小乘大乘之分？就在于世道不太好，自度远远不够，必须度。道门求清净，若是世间能够清净，无欲无求，自然千秋万代，皆是无忧虑的太平盛世，可惜道祖道法太高，好是真的好，但是当民智虽开化却又未全时，聪明行明事越来越多，道法就空了。佛家浩瀚无边，几可覆盖苦海，可惜传法僧却未必得其正法，佛家眼中无外，哪怕
犬升天，又能带走多少？唯有儒家，最是艰难，书上道理
错，虽说大体上如那大树凉荫，可以供乘凉，可若真要抬望去，好似处处打架，很容易让如坠云雾。”
陈平安点了点，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刘先生并非儒家子弟，那么修行路上，是在追求‘世间万法不拘我’，还是‘随心所欲不逾矩’？”
刘景龙笑道：“前者难求是一个原因，我自己也不是特别愿意，所以是后者。先生之前曾说‘本心不变道理变’，
得我心。在变，世道在变，我们老话虽讲‘不动如山’，但山岳其实也在变。所以先生这句‘随心所欲不逾矩’，一直是儒家推崇备至的圣境界，可惜归根结底，那也还是一种有限的自由。反观很多山上修士，尤其是越靠近山巅的，越在孜孜不倦追求绝对的自由。我并不觉得这些都是坏，况且并没有这么简单的说法。事实上，能够真正做到绝对自由的，都是真正的强者。”
刘景龙感慨道：“这些享受绝对自由的强者，无一例外，都拥有极其坚韧的心智，极其强横的修为。也就是说，修行修力，都已极致。”
陈平安得到答案后，问了一个当时在隋景澄那边没能问下去的问题：“如果说世道是一张规矩松动、摇晃不已的桌凳，修道之已经不在桌凳圈子之内，该怎么办？”
刘景龙毫不犹豫道：“先扶一把，若是有心也有力，那么可以小心翼翼，钉一两枚钉子，或是蹲在一旁，修修补补。”
刘景龙有感而发，望向那滚滚
海的江水，唏嘘道：“长生不死，肯定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但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吗？我看未必。”
不是好才会讲道理。其实坏也会，甚至更擅长。
苍筠湖湖君，为了避战活命，驾驭云海，摆出水淹辖境的架势。陈平安投鼠忌器，只能收手。这就是湖君的道理。陈平安得听。
隋景澄在行亭风波当中，赌陈平安会一直尾随他们，一旦他们身陷绝境，他会出手相救。这也是隋景澄在讲她的道理。陈平安一样在听。
行亭之中，老侍郎隋新雨和浑江蛟杨元两个身份截然不同的，都下意识说了一句大致意思相当的言语。隋新雨是说自己是“五陵国前任工部侍郎”，提醒那帮江湖匪不要胡作非为，这就是在追求规矩的无形庇护。而这个规矩，隐含着五陵国皇帝和朝廷的尊严，以及江湖义气，尤其是无形中还借用了五陵国第一王钝的拳。
在金扉国境内，在峥嵘峰山巅小镇前后，陈平安两次袖手旁观，没有
手，一个剑仙默默看在眼中，等于也认可了陈平安的道理，所以陈平安两次都活了下来。
在之前的随驾城，火祠庙的一个金身祇，明知毫无意义，依然为了能够帮到陈平安丝毫，而选择慷慨赴死。因为陈平安做的事，火祠觉得有道理，是规矩。
桐叶宗杜懋拳大不大？可是当他想要离开桐叶洲，一样需要遵守规矩，或者说钻规矩的漏
，才可以走到宝瓶洲。
五陵国江湖胡新丰拳小不小？却也在临死之前，讲出了那个祸不及家的规矩。为何有此说？就在于这是实实在在的五陵国规矩，胡新丰既然会这么说，自然是这个规矩，已经年复一年，庇护了江湖上无数的老幼
孺。每一个锋芒毕露的江湖新，为何总是磕磕碰碰，哪怕最终杀出了一条血路，都要付出更多的代价？因为这是规矩对他们拳的一种悄然回赠。而这些侥幸登顶的江湖，迟早有一天，也会变成自动维护既有规矩的老，变成墨守成规的老江湖。
前边有一处江畔观景水榭。
陈平安停下脚步，抱拳说道：“谢刘先生为我解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