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兜里掬了两大捧瓜子。这着实令人尴尬。于是我说:「你手太小。」她说:
「手大有屁用,没了。」我不相信地在两个桌斗里都摸了摸,果然没剩几颗。真
是感人肺腑啊,我的豺狼老乡们。事实证明负责人还是很有一套的。他人模狗样
地讲完话,才又变戏法似地拎出来两个包装袋。目测有一袋是水果。「也别吃太
多,这玩意儿上火啊。」他用平海话说。
就这当口,打东操场方向过来几个人,就站在甬道上,也没走近。但负责人
立马迎了上去。一番拉扯后,来人才暴露在惨白的路灯下。三男两女,其中竟有
李阙如。一如既往,他那头鲜艳的鸡巴毛迎风飞舞,甚是扎眼。这货眼倒挺尖,
很快就发现了我,并脑瘫似地挥挥手,说:「靠。」果然脑瘫,打死我也不信他
是平海人。另外俩男的叫不出名,就那矮个有点印象,貌似还是高中同学。至少
在一中老校区时,他总在操场上踢球,和一帮三线厂子弟玩得挺好。能记得此人
倒不是他球技多高超,而是他那佝背大喉结——戴上眼镜时还真有点像冯小刚。
再者,据说他爹在平海市公安局,不是正手就是副手。没有办法,一中有太多的
官宦子弟。不可避免地,他们都会成为我的同学。不过冯小刚人还不错,偶尔在
在校园里相遇,他也会微笑着打个招呼。正如此刻,他冲我点了点头。而我的平
海老乡们已有人上前和他套起了近乎。
没有办法,三男两女给我们的老乡会平添了几分招聘会的气息。这鼓舞人心
的场面连我都禁不住要摩拳擦掌。然而,等看到冯小刚身旁的女人时,某种难以
名状的气流便从我体内迅速升起。一时间,连湖面的涟涟水光都有些刺目。直到
陈瑶一肘子过来,我才如梦方醒。「张开张开。」她捧了四五个橘子就往我兜里
塞。我一面撑开衣袋,一面又抬头瞥了过去。女人高挑丰满,大概三四十岁,一
身灰白色的西装套裙恰如其分地裹出圆润的曲线。齐肩卷发下的那张脸有种说不
出的熟悉感,白皙丰腴,泛着丝艳丽的光泽。有点像张也。她提着手袋,四下张
望一通后,忽然对上了我的目光。说不好为什么,我立马垂下了眼。「走啦走啦。」陈瑶挽上我胳膊,又递过来一个橘子。我俩在会场瞎晃一通,挨个道别后,就
上了湖心小桥。走了几步,神使鬼差地,我又扭头扫了一眼。站在洋槐彩灯下的
张也也正好望过来。片刻后,在丰唇舒展开的同时,她向我招了招手。
张也的鞋跟有点高,噔噔噔的。她站到桥上时,我真担心木质桥面会被戳个
窟窿。「你是林林吧?」她拢了拢卷发,甩出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我瞥了陈瑶一眼,胸中一阵麻痒。
「啧啧,不认识啦?我是你老姨啊!」这下变成了平海土话。
仿佛一束天光直刺而来,我心里登时明镜般锃亮。首先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是
那个脸盆般硕大的屁股,其次就是某个曾经教过我们地理的瘦猴——初三时有次
教委来听课,他就坐在我旁边。虽然也没多说啥,但我知道这个细声细语的男人
就是我若干表到三万里外的老姨夫之一。当然,还有「文化局的秀琴老姨」——
这几年老听奶奶唠叨,母亲跑剧团可全靠她了。「要没这么个顶事的亲戚」,营
业许可证都办不下来。但这个秀琴老姨变化实在太大,我简直怀疑是自己的记忆
出了岔子。「老姨啊。」我笑了笑,却只能吐出这三个字来。
「女朋友吗?真漂亮嘿,姑娘。」老姨去拉陈瑶的手,又斜我一眼,「眼光
不错嘛林林。」
一向伶牙俐齿的陈瑶突然害羞起来,她向后缩着身子,死命瞟着我说:「老
姨好。」
「你好。啧啧,俊俏又乖巧,真行啊林林。」牛秀琴拍拍我的肩膀,扇来一
股浓郁的香风,「还真是亲戚,在这儿都能碰着。光听说你在X大,心说来看看
呢,这就碰着了。」
晚风如约而起,湖面上荡开夜的波纹。我反复捏着兜里的橘子,不时扫一眼
灰蒙蒙的月亮。牛秀琴却没完没了,说她到平阳来办什么什么事,又问我功课忙
不忙,手机号是啥。直到洋槐下有人喊了声牛姨,她才又拉住陈瑶的手说:「一
同事的小孩,还有点事儿,你们玩,老姨就先走了啊。」于是我们就目送秀琴老
姨优雅地穿过人群,回到了洋槐的彩灯下。她那个腰真是细了很多。我吸吸鼻子,
掰开了一个橘子。
很快,三男两女步入夜色,消失不见。临走李阙如还冲我挥了挥手。这伙人
高低不一、参差不齐,中间的高个得有一米八多。理所当然,陈瑶一路笑到了湖
对岸。我把她抱起,作势往水里丢时,她才连连求饶。再次回到地面上,我女朋
友满脸通红地拽拽衣裳,说:「你家亲戚还真多。」
二十一
姥爷精神矍铄,有点鹤发童颜的意思。他老人家以前就虚胖,全靠大骨架衬
着,这几年倒真瘦了下来。在这五月上午阳光明媚的农家小院里,他声似洪钟、
健步如飞,一度搞得我目瞪口呆。迫不及待地展示了他养的那些花花草草后,姥
爷拽上我的手:「走,看看咱种的菜。」「行了行了,咋跟小孩似的。」母亲皱
皱眉,脸上浮起一抹牛奶般的亮色,「林林,给姥爷带了啥礼物,快拿出来呗。」
礼物嘛,是个清华紫光MP3,256M,三百多块钱。这是我绞尽脑汁后,
陈瑶灵机一动的结果。当时我俩跑遍了平阳市区大大小小的商场、超市、专卖店,
一屁股坐到世纪广场的台阶上,再也挪不动半步。pod里左小祖咒跑出来,扯着
嗓子唱那首。于是陈瑶就捣来一肘子,让我切歌。她非常讨厌NO,说左
小唱歌像便秘。另外她觉得这个「整天穿棉袄戴帽子佯装成少数民族」的苏北男人
特别华而不实,时常警告我「要引以为戒」。因为pod是陈瑶的,所以我只好切
歌。她却欢呼一声,望着广场上热情洋溢的劳动人民,说:「你姥爷不是唱戏的
吗?给他搞个MP3,再下点戏不就得了?」
陈瑶真是聪明,于是挑好礼物后我请她吃了麻辣烫。兴高采烈间,我问她要
不要跟我回去。她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说:「咋,不看看你爷爷奶奶?」她埋头
掇着粉丝,没吭声。待我结账回来,陈瑶还没吃完。我就说:「快点呗,完了回
平海,我也好见识见识你爷爷的糖油煎饼。」她依旧没吭声,好半晌才满头大汗
地抬起头来:「要你管。」兴许辣椒搁的有点多,她两眼都噙着泪。这让我大吃
一惊。陈瑶却毫不体谅,一把拽过背包,夺门而出。她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