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商量好了,你们?」冷不丁地,母亲问。
「啥啊?」「你说啥?」「嗐!」陈建军咕哝咕哝嘴,「你呀,想啥呢!人老牛是精明点,有眼色,但也别把人想得太龌蹉!」母亲没吭声。
「你说你,典型的疑邻盗斧嘛,这位小同志,不要整得……好像全世界都围着你转一样」母亲没搭茬,好一会儿轻叹了口气。
「又咋?」「起开,洗澡去」脚步声。
「急啥?」「啧」「再来一次」脆生生的,说完他急促地笑了两声。
「陈建军」「你不知道,这几个月我有多想你」「烦不烦你,松开!」「嘿,嘴硬!」病猪又玩上了「京片子」,跟着压低声音,「……还夹着我的种哩」终于,我抬头扫了眼屏幕,这才发现婆娑的黑暗中它是如此刺目。
母亲没说话。
「咋了?」「玩笑话!」「我的错,我的错,昏了头」「你呀,要早跟我吃饭去,不就没这事儿了?」「上哪儿找套去,你说?」「纯属意外!」「男了汉大丈夫,难道让我这老汉给你跪下?」陈建军逼逼叨叨,说相声一样,那唇舌间的腐臭穿过屏幕,弥漫得到处都是。
「绷,我就喜欢看你绷着个脸」「嗯,看你能绷多久」「继续绷」「计你笑!」猝不及防,陈建军嚎了一嗓了。
他笑得呵呵呵的。
我不知道母亲是否真的笑了,我只是觉得如果这种廉价狗屎玩意儿能把人逗笑的话,我们身处的世界就有些夸张了。
「离我远点儿!」母亲轻吐了口气。
陈建军没说话,但你能听到他的吸气声。
一种令人疲惫的声音。
这时父亲进了门,在客厅跟奶奶说话。
我想知道几点了,却懒得再看屏幕一眼。
我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开灯,然后——摩托罗拉响了起来。
一片窸窣和脚步声后,母亲接了电话。
当头她问:「吃了没?」母亲操着平海话,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时轻笑一声。
有时候,她的声音变得很近,那细密的纹理仿佛就在眼前,伸手就能摸到。
我突然就生出一种熟悉感,继而没由来地一阵心慌意乱。
母亲说她周一下午才能回去,「今天没开成会」,说刚刚有事儿,没听到手机响,说大热天儿的,上哪儿玩啊,说下冰雹好啊,起码凉快些,「不过你可得小心点儿」。
临挂电话,她叮嘱道:「别老疯玩,也看本书,还有,别趁我不在,就偷偷游泳钓鱼去」我禁不住扫了眼屏幕,那瞬间的强光击打着瞳孔,让我目眦欲裂。
「记住啦?」母亲轻轻一笑。
毫无征兆,眼眶一阵痉挛,随后什么东西便模糊了视线,我张大嘴巴,猛喘了几口气才没让它们落下来。
「咱儿子?」陈建军笑了笑。
母亲没说话,或许打完电话后她就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有个事儿忘说了」陈建军似是向母亲走去,边走边轻叹了口气。
待脚步停下,他说:「陈建国……陈建国啊,我自己哥哥,啥货色我一清二楚,这人……反正你要当心点儿」母亲没音。
「咋了?」「吃饭去吧你」母亲声音很轻。
「让人送过来吧?」陈建军又是呵呵笑。
「随便」「好嘞」「别在我屋里!」母亲兀地吼了一句。
片刻她又吐口气,小声说:「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吃去,别在我屋里」「你呀你,」陈建军笑笑,好一会儿才说,「行,我回屋换身衣服」这次陈建军挺利索,很快收拾妥当,嚎了一嗓子就出了门。
母亲洗了个澡,许久才出来。
除了换衣服,她再没其他声响。
我就那么呆坐着,听了好一阵沙沙声。
我不知道音频里的母亲能听到什么声音。
然而,二十分钟不到,陈建军就又叩响了门。
是的,确实是陈建军,哪怕听不清他的声音。
隔着门,母亲说不去。
于是他就一直敲,像和尚敲木鱼,像马加爵敲室友的脑袋。
母亲终究又开了门。
陈建军说,走吧,散散心,趁凉快,老憋屋里该憋出病了。
母亲没吱声。
「你得赔我个眼镜腿,」陈建军笑笑,「走吧,屋里也要收拾一下,我刚给服务台打了电话了」关门前,母亲吸了下鼻子。
这是我听到她的最后一个声音。
之后的一个多小时里,除了服务人员的聒噪,再无人类活动的迹象。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这个「200208ss」,文件夹「3」里还有一个三十多M的录音没听过——也许听过,没了印象——总之很短,二十来分钟,往后拖了一下,确实(熟悉的旋律中隐隐)能听到女性的呻吟,只不过,是不是母亲已经无关紧要了。
关掉播放器,我又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
客厅里的声音混杂着窗外的鞭炮声,让我感到愈加寂静。
正当我手起刀落,准备格掉移动硬盘时,父亲叩响了房门。
「黑灯瞎火干啥呢?」他说,「听你奶奶说,你跟人打架了?」《汉武大帝》第一集结束时,奶奶问几点了。
父亲没吭声,我也没吭声。
于是奶奶说:「凤兰还不回来啊」「路上的吧,这天儿,路不好走」父亲嘟囔了一句。
「你妈啊,」第二集片头播完,奶奶才叹口气,在我腿上敲了一下,「就是太忙,应酬太多,不是一般多,这女的呀……老应酬,多累!」她老话音末落,母亲就回来了。
父亲迎了出去。
我把衣领竖起来,拉链拉上,再次瘫到了沙发上。
很快,母亲就出现在客厅里,她笑着说今天郑向东请客,难得。
奶奶也很惊讶,问真的假的。
父亲笑笑,骂了句什么。
我不知道小郑的抠门竟如此天下闻名。
母亲上了趟卫生间,之后去了厨房。
再回来时,她径直朝我走来。
我拼命地缩脖子,当然,还是无济于事。
母亲问我脸咋了。
我瞅瞅父亲,再瞅瞅奶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又上哪儿疯去了你?」她一把拂去帽子,撇开了我的脑袋。
我这才感到浑身上下火辣辣的,那道道抓痕像一条条鞭痕,连右手都在拼命地膨胀,仿佛饮下多时的酒精总算在血管里奔腾起来。
「真不知说你啥好」母亲叹口气,挽起袖子,又迅速放了下去。
陈宝国的方脸适时出现在屏幕里,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十分魔幻。
「还有,给你打电话咋不接?」说这话时,她没看我。【发布地址: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