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艳华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他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听里面的动静。
屋里,英子和段名辉在说话。
有人往门口走,马文心发慌,急忙退到街上的柴垛旁,被绊倒,摔在草窝里。
英子先出家门,说了句:“天太黑。”回头对段名辉说:“要不你就住在这,和大壮睡一起。”段名辉犹豫后进了屋,英子轻轻把门带上。
马文从草窝里钻出来,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儿,没精打采地往家走,路过刘家门口,他停下脚步往屋里看。
刘家的窗户分上下扇,下扇装了玻璃。屋里的电灯很亮,在外面能看得清清楚楚。家里的成员都在,还有刘满丰的叔叔刘仁。
这是刘召开的家庭会,专门讨论刘满丰的婚事。
屋地上放张八仙桌,这张桌子是刘从城里带回的,一同带回的还有四把靠椅,很破旧,都用铁丝缠着。刘坐正座,弟弟刘仁在旁边,刘的老伴儿倚在炕里,哄着幼小的孙子。刘满堂坐在炕沿儿上,他媳妇里外忙活,给公公和叔公倒开水。刘满丰在地上转,低沉的脸上挂着委屈。
刘喝水用的是搪瓷缸,有盖儿,上印“为人民服务”的红色字迹。这是他在纺织厂的奖品,也是他的专用。刘喝了一口水,然后说话:“马上就到婚期了,满丰想退婚,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这件事该咋办?”
家里人都看出刘的脸色不好,知道他强压火气,互相看了看,刘满堂先说话:“儿女的终身大事,还是老人做主,虽然是新时代,也得听老人的意见。您先说出来,我们再考虑。”刘老伴儿听大儿子这样说,他也帮腔:“以前啥事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今天你也别整假民主,想怎么办你就说呗,孩子们没人敢顶撞你。”
刘瞪了老伴儿一眼,站起身说:“刘满丰,你掏出心里话让大家听听,北贺村的姑娘哪点儿不好?”
“没有。”
刘坐回椅子里,又问:“说不出不好,为啥要退婚?”
刘满丰靠在门框上,两只手互相掰着,想不出怎样回答父亲的话。
刘说:“干啥事都要讲个天理良心,姑娘跟了你,就把你当成依靠,你说要就要,说甩就甩,那是伤天害理的事,我这当父亲的不答应!”
刘满丰翻了父亲一眼,被刘看到,更增加了他的怒气:“咋地?翅膀硬了,谁也管不了你了?我当初就不该让你顶班!刘占山说城里人搞三角,我看你比他们还厉害,你是学陈世美!”
刘满丰觉得父亲说的太过份,不经意地顶一句:“根本就不是那码事,我和她没结婚,有权自由。”
火头上的刘突然冷静下来,觉得靠发火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他让刘满丰坐在炕沿上,稍加和气地说:“你的婚事你自由,爹妈也干涉不了,这个理儿我懂。但是你要说明白,为啥突然变了卦?”
“当初我也没同意。”
“啥?”刘又火顶脑门子,大声说:“亲是你相的,头也是你点的,你不同意,别人同意好使么?今天你叔叔也在场,让他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刘满堂赶忙起身把父亲扶坐下,调解说:“有话慢慢说,谁也别生气。”他批评弟弟:“别把你们工大八三一那套拿出来,没老没少的,听听叔叔怎么说。”
刘仁慢慢地喝着热水,想把表态的时间往后推。大侄子把他捧出来,他不得不提前开口:“我和你爸爸的观点一样,这门亲事不能黄。咱先不说别的,那二百元彩礼可不能打水漂。”他见屋里人都不吭声,又说:“你在城里不知咱农村咋回事,这二百元钱能买一个小马驹儿,寡妇能买俩,这二百元钱你爸爸两年也挣不来。”
刘满丰流了泪,说出的话让屋里人都动情:“你们不要逼我,不就二百元钱吗?等我回厂使劲挣,还上我爸爸。”
刘一口气喝了半缸子水,头上溢出汗,看到儿子落泪,心里也不好受。他说:“花钱给你娶媳妇是爹的责任,不图你还钱,但你必须和我说明白,中途变卦到底为了啥?”
刘满丰瞒不过,只好拿出哥哥带回的信。
刘不认字,让刘仁看,刘仁认不全,又拿给刘满堂,刘满堂把信念完,刘问:“给满丰写信的是个啥样人?”
刘满堂说:“我的徒弟,一个挺机灵的姑娘。”他的话让刘觉得有玄机,又问:“她和你弟弟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也说不清,文革以前吧?后来闹派性,她连我这个师傅都不认了。”
刘问刘满丰:“跟家里说实话,你俩到了什么地步?”
“也没啥,都觉得对方挺吸引的,也都没表示出来,后来站到同一个革命阵线,都在和保皇派做斗争。”
刘满堂提示弟弟:“爸问你恋爱的事,别把斗争连在 一起。这个保皇,那个保皇,我看工大八三一才是挂着革命招牌的保皇派!”
刘满丰想回击哥哥,又觉得在这种场合没人支持他,只好把话咽回去。
刘把信摊在桌上,又让老伴儿找出老花镜。这个能读准外文符号的老技工,却看着满纸的方块字发愁。他摘下镜子,揉着眼睛说:“字写得挺秀气,看来姑娘也差不了,我就怕你刘满丰是单相思!”
刘满丰也怀疑:“从满篇的文字看,找不到谈情说爱的话。刘昭义说是情书,也兴许是他读的书多,小资产阶级的情调在作怪。”
他对“小精灵”产生动摇,把头低下。
此时的刘,思想也发生动摇,如果刘满丰坚决不舍“小精灵”,他也不会再逼儿子成婚,甚至想到去北贺村登门谢罪。
屋里的灯光照着一张张沉默的脸,刘的小孙子在奶奶怀里瞪着吃惊的眼睛,儿媳妇停了往灶里加柴。
刘满堂打破沉闷,他说:“我那个徒弟,大家喜欢叫她小精灵,挺招人喜爱,追求她的小伙子也不少。后来她参加了工大八三一,男的女的在一起混,真不敢说她对满丰投入真感情。”
刘满丰纠正哥哥的话:“我们工大八三一是革命的队伍,男女在一起是为了革命工作,不像你们省联,干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刘满堂反驳:“省联才是革命派,工大八三一总有一天要失败!”
刘把搪瓷缸礅在桌面上,盖子被崩掉,在桌上转了好几个圈儿,滚落到地中央。刘满堂媳妇捡起来,小心地递给公公。
刘断喝:“不许拌嘴!”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挪动,小孙子紧紧地抱着奶奶,刘满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刘觉得家里人都无法说服刘满丰,便搬出儿媳妇,让她拿出意见。
刘满丰媳妇说:“我是个家庭妇女,没见过大世面,也不知城里的花花事。刘占山说城里人搞三角恋爱,我不大信,何守道说城里的年轻人喜欢挂马子,我想老兄弟也不是那种人。不过,我是觉得城里姑娘不可靠,男女在一起扎堆,难免不出事,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满堂刚才提到的小精灵,我看有些轻浮。我是女人,有我们女人的感受,就是喜欢哪个小伙,也得经过父母同意,再找媒人。自己瞎搞,那跟钻草垛有啥区别?满堂你也听着,以后离这个徒弟远点儿。”
刘满堂打断媳妇的话:“你别扯闲的行不行,爸看重你,才让你给老兄弟提个意见,你就说他退婚对不对?”
“我可不敢说对不对,但我觉得北贺村的姑娘挺不错,杨柳细腰,哪像我这酱坛子。咱也见了,和眉顺眼的,应该是个贤惠媳妇。满丰你不要嫌嫂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