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丽面容，黛眉宛然如春山，幽暗的书山方隅也似被她的容光映得明媚了。
是第九阁的沈如晚沈师妹，他们前些
子才见过一面。
虽然……她见到的只是个傀儡，实际上并不认识他。
她目光穿过幽邃狭小的间隙，一眼望见他，似是也微微一怔，乌沉清亮的眼瞳里倏然像抖落的星光，他下意识地朝她笑了一下，微微颔首，这本是他从前做过无数遍的动作，面对任何一个同门都不会出错，可偏偏这次，笑也笑得唇角僵硬，
也点得磕磕绊绊，竟不知这到底是他自己的躯体，还是他仍在
纵傀儡了。
这也太逊了，他恨不得狠狠给自己脑袋来一
掌，不知道这回究竟抽的是什么风。
她唇角也微微翘了起来，朝他宛然一笑，轻轻咬了一下殷红的唇瓣，目光盈然如清流曲水般望着他，不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也漏跳一拍，顿在那里，忘了要说什么。
如果她也和其他
一样，客套地叫他一声“长孙师兄”就好了，这样他还能全凭本能地唤她一声“沈师妹”，说上两句无关紧要的寒暄话，也算是终于和她认识了——等等，她没说话，不会是因为她根本不认识他是谁吧？
从前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有几分名气，旁认识或不认识他都无所谓，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成了首徒别就都得认识他，可偏偏这一刻，他恨不得全天下都认识他这张脸、听说过他的名字，这样他也不必七上八下地猜她究竟认不认得他了。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睛忽然成了别的眼睛，明知失礼却挪也挪不开，嘴忽然也成了别的嘴，笨
拙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就连脑袋也成了别的脑袋，一片空白，没有一点灵活思绪。
别愣着，快说点什么，他命令自己。
他张了张，至少要唤她一声吧？
“长孙师兄？”旁边忽然有叫他。
于是到了唇边的话语又被咽下去，他顿了顿，不
不愿地转过看去，叫他的是个剑阁的同门，最近正好有些疑问难解，来藏经阁找典籍解惑，不知该看哪一本，见了他立刻惊喜地过来请教，一来一回便是好一会儿功夫。
等他终于把对方送走，再回过，不由一怔。
那一道窄小的空隙已经被封住，她不知何时把手里的书重新塞回了书架上，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想也没想，一伸手，越过书架，从这一侧把那本书抽了过来，和《孟氏坤剑残谱十式拆解》叠在一起，重新空出那段间隙，间隙后空
的，已没了影，于是他的心仿佛忽然也缺了一块，莫名空落落的。
这是怎么了？他几分茫然。
低看了一眼她方才拿着的这本典籍，是他以前看过的，不觉一阵懊恼，若是想到问上一句，和她聊上几句也好，怎么就卡在那里说不出话了？
长孙寒啊长孙寒，他心里暗恼，枉你平自持稳重，到来像个呆瓜，不过是和同门师妹说两句话，竟能笨嘴拙舌成这样。
他叹了气，又望了一眼手里的两本书，本要放回书架上，可想了想，竟攥着这两本书一起借走了。
温故知新也未尝不可。
走出藏经阁，他回望了一眼，看书山书海浩瀚茫茫，光影朦胧，这一眼烟景在梦里一寸寸崩塌湮灭，就像他远去的记忆。
可在梦境中，他也不觉惊异，只是望着。
毕竟都是蓬山同门，他心想，后总有机会再见的，到时再打招呼也不迟。
什么时候沈师妹也能叫他一声“长孙师兄”就好了。
藏经阁的梦影散去，只剩下一片昏黑，和茫茫的白。
簌簌的风雪朝他漫卷，冷彻骨髓的寒风钻进他肌骨，销蚀七窍，每一步都仿佛艰难。
他本不该来这里的，所有都以为他会逃
碎琼里隐姓埋名，可他偏偏没有。
其实本来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可即将进桃叶渡的时候，他又忽然觉得不甘心。
不甘心。
他的下半辈子难道就要如过街老鼠一般不能见，东躲西藏不得安生，毕生都不能堂堂正正地说出自己的名字？这子还不如死了。
所以他改道绕行，绕过碎琼里，径直去往无边雪原，这也许超乎了所有的想象，也确实给了他喘息之机，那些在碎琼里等着埋伏他的都扑了个空。
但这终归挡不住每一个，总会有反应过来，追到雪原上，势必要让他伏诛。
走上莽莽雪原前，他希望来的不会是任何一个故，但走上这片前后看不见一丝迹的雪原后，他又改了主意，他忽然希望来的是他的熟。
这样一来，如果他们之间注定有一个没法走出雪原，另一个至少还能把对方的尸骨带出去，带对方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