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只怕离不得。二爷再派个别的差事?”
“那就没法了,舅爷总不好叫我辞了商号里的给你腾位置吧?他们都是我们家几十年的老
了,又都是族内的亲戚,谁都得罪不起。给我们乡下那班长辈公亲晓得,先就要押我到宗祠里打死。要不,舅爷再回家等等,回
哪处有了缺,我在敲锣打鼓请舅爷帮衬。”
永善到底读过书,又兼还备着别的门路,一时要脸面,不愿一再低三下四求他,便向肩上打个拱手告辞,“多谢舅爷费心,改我请舅爷吃酒。”
霖桥在榻上直起腰来,反留他一留,“舅爷既来了,别急着走,我这里叫他们烧几个好菜,你再陪我吃几盅。”
永善正恼在上,偏要拂他脸面,客套了两句便离了张家院。
但见夏姐与老鸨端了酒菜上来,摆在炕桌上。夏姐偎到霖桥身边,向门首张望,“谁呀?求差事还有梗着脖子求的?这是求的样子呀,这是讨债的鬼嘛。”
霖桥两手搭在脑后睡到枕上去,“我们家的亲家舅爷,读过几本书,比寻常讲骨气。”说着,自己先呵呵笑了,满目鄙夷。
那永善出来,一径归家去,坐在院内吹了一阵风,适才吹熄一腔火。白凤端着簸箕出来,跟着坐在那里拣黄豆,顺便问他差事讨得如何。
不提还罢,一提复将永善的火提起来,“他们李家太不讲面,我家虽然穷些,也是他们家的舅爷,舅爷拉着脸子向他们讨份差事,他们倒还推三阻四。派个跑断腿的活计打发我?哼,我还不求他呢!”
白凤听了虽也气愤,却又把他埋怨几句,“那就算了?你这个就是经不得气受,这项讨不着,就讨别项。你这一甩脸子回来,更是没了指望!”
“就是你说的这话,这项讨不着,我讨别项去,做什么非扒着他们茶叶行不放?我打算了,回我再去找找鹤年,他们那
的钱庄油水可比这
的大,手里成千上万的银子过,不比这
好?况且鹤年又不像霖桥,他好说话,就说那文四爷,外四路的亲戚他都帮,能不帮我这正经舅爷?”
白凤听后笑了,“很是,我倒把那活菩萨给忘了。要求啊,你过两到庙里求他去。我昨
听咱们姑娘说,他这几
就要回去,在家收拾东西呢。还听说衙门里将大慈悲寺的一桩什么事
给了他去办。你看看,到底那
有做官的二老爷,衙门也向着他。没准你去求他,他还能在衙门给你谋件差事呢。”
“他几时回庙里?”
“说是二月初八。”
却说二月初七这,了疾因要回去,特地往这边宅里来辞。他在琴太太屋里坐了一晌,难得有一缕春光
了琴太太的窗,照到他肩上来。
他绕着说了些家常话,迂回的,仿佛是为谨慎地寻一个问起月贞的时机,其实也是迂回的对他自己的立志蒙混过关。
终于说到月贞,他问:“贞大嫂子的病好了没有?”
琴太太笑说:“这不常病的病起来,就总拖拖拉拉的不见好,还歪在床上呢。歪就随她歪去吧,横竖眼下也没什么事。你明
要走,去瞧瞧她去,我看那孩子像是有点心事,你最会讲道理宽
的心,去对她说几句。”
这便走到月贞屋里来。外间一应家具黑得发亮,和煦的阳光照了满室,反倒照出些冷清。下都不在屋子里,想必各处说话去了。静悄悄的,偶然几声莺啼,催
昏昏欲睡。
这寂静仿佛是一种长久的等待,等什么并不知道,也许无所可等的,时光就荒凉在这里,春天也荒废在这里。
门帘子里传来两声轻的咳嗽,又静下去。了疾打帘子进去,看见月贞在床上睡着了,向外侧身,半条胳膊从被子里滑出来,坠在雕花木围子前。
他轻轻拽了根杌凳坐在床前,把她那条胳膊又塞回被子里去。月贞未醒,他就静坐着看她。她睡红了脸,眉轻敛,像一朵将开未开的桃花在风里哀愁。
完全是小儿的
态,哀也哀似小
儿的
态。那哀是不懂事的,没有多余的考虑,很有些孩子气的天真。了疾一向觉得她未长大,虽然做了
,做了母亲,可都只是一半,没有做全。就连她那夜做了
,也都是带着孩子气的赌气与好心。
了疾觉得好笑,便歪着眼看着她笑。心里不由得也有些哀愁。那倒不是众平等的怜悯,是独一份的忧虑。不愿放她在这里,却也没有更好的地方给她去。
未几不知怎的月贞醒了,睁眼看见他,又是伤心又是怄气,便翻过身,权当没看见。
了疾在背后沉默片刻,才问她:“我瞧你是好了,怎么还睡在床上?”
月贞猜到他是来辞行的,愈发悲从中来,又不肯哭,只把枕角揪住,“不愿意起,起来也没事做。”
了疾在后纵容地轻笑,“我看你就是闲的。”
月贞听了生气,闲出来的难道就不算
了么!那什么才算
?难道非得是九死一生里生出的感
才是
?她就是闲,闲得发慌,闲得寂寞。越是
他,越是寂寞。
但她不愿意再说了。不像从前,总盼着与他说话,想从他周到温柔的言语里刺探出一点他也她的蛛丝马迹。如今已经断了这念
,因为她知道,他开
,必定是打
这点可能
。她
愿就这么沉默着,好歹沉默里,她还有遐想的权力。
了疾扭向窗外看一眼,劝她,“得空就常出去园子里走走,这时节春色正好,逛一逛心里也高兴。别老闷在屋子里,
闷得更苦了。我要回去了,有些事
忙。”
月贞恹恹地由床上坐起来,低着脸看他一眼,把被子这里揪一下那里揪一下。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好像是她一直招惹他牵着他,但她的心却是一直给他牵制着。
谁说是擅长谈
的?男
才是天生的弄
高手,因为无
。月贞觉得自己很被动,于是要主动些丢开手,反正也抓不住,“那你慢走,不远送了。”
了疾只是笑了下,有些无可奈何。
月贞决定丢开手,心里很痛,却有些豁然开朗,仿佛痛过这一场便痛完了似的。她怀着一脑豁出去的英勇,也怀着一种自恨,把话说得很绝,
着自己死心:
“你尽管走吧,我这不是气话,真的,你往后也不要过问我的事了,我是好是歹,凭我自己去受。难道你管我一辈子?难道庙里那么多香客,你都能管他们一辈子?用你们的话说,各有各
的缘法。”
倒像是她反过来劝了疾似的,了疾默然听着,半晌不发声。月贞说得哭起来,也满是无可奈何,索就把从前那些赌气怄恼都放开,哭个痛快。
在了疾看来,这哭也是孩子气。真到那无奈境地,是痛快不了的,只剩无限的怅惘,很轻,也很重,叹出来,有一生那么长的余韵。
她颤着下,“你只管去你的,我哭过就好了。不要来劝我,越劝越好不了,只是拖。”
了疾揪着一点心起身,目光徘徊几回,就走了出去。不想在廊下与蒋文兴撞了个正面。
蒋文兴特地为今去徐家桥接手换了身新做的直身,是他姐姐做的,用的好料子,有意要叫他体面。他穿在身上,心
畅美非常,有些鸾飞凤翥的意思。
接手回来,满心喜气简直不知向何处挥洒,虽有两宅里的小厮赶着来恭贺奉承,他却懒怠再应酬这些。
想来想去,只好来告诉月贞。他们都是市井里爬出来的小物,想必只有月贞能体会他的得意。他把她归为一类
,不觉感到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