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得不清楚嘛!你在哪一家复印的?」女子告诉他在外面街口。
舒勇的口气带有明显的责怪和不满:「你拿去让他们再复印,这样的质量怎幺收货呢!」女子有些尴尬,不响。
舒勇又问:「多少钱一张?」女子说五角。
舒勇又不好气了:「复印那幺多,应该便宜点啊!你有没有跟他们讲价?」女子摇摇头。
舒勇的口气挺重的:「这里是三十多张,每张便宜一毛钱,就可以省三块多了,你真是的!」女子站在那里,没有表情。
舒勇的脸有些绷:「你去让他们重新复印,退回多收的钱。
」女子嗫嚅道:「他们可能不会退钱……」舒勇挥挥手:「算了算了。
真是的,你这人办事!」女子拿了复印件走出去。
禺铭心想这个舒勇也真够厉害的,当着我这个客人的脸训斥那女子,一点都不给面子。
舒勇又翻他的那个本子,禺铭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时才发现,这陶瓷杯子上印有一幅图画。
拿起来仔细看,那幅图画挺特别的:白色的长条铺在荒芜的满是垃圾的山坡上形成不规则的方格形,象殉葬场。
「这是我的『大地环保艺术作品』,我为了搞这些大地环保艺术,花了几十万。
我有两幅这样的作品,去年被广东省委宣传部和省环保局定为环保宣传品,这是其中一幅。
」「这杯子也是环保局做的宣传品?」禺铭问。
舒勇笑了:「我自己做的。
」自己做?禺铭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出点钱,陶瓷厂不就做了?」禺铭盯着杯子,你做多少啊,做十来个留念,工厂不可能给你做,做一批,哪不是要花很多钱了?「对,做了一批,好几千个。
都拿来送人,我朋友多啊!等会我送一个给你。
」他哈的一笑,又低头翻他的本子。
禺铭放下杯子,张望起四周。
这时他才看清楚,糊满在墙壁上的那些黑白图案的纸,原来全是九八年抗洪的摄影图,有些是报纸原件,有些是报纸的复印件,连天花板都糊满了,充斥着哀杀的气氛,使他有一种置身在殡仪馆里的感觉。
这小房间里的天花板也很特别,因为是老式的「金」字型结构屋顶,本身是对角斜形,现在装修成波浪形掩盖了对角斜形,显得不那幺呆板并赋予其艺术味。
真不愧是搞艺术的。
在他的身后墙壁上,还有一幅两尺见方的油画,是一堆深浅不同的蓝色涂抹出的大海浪花般混乱而有致的图案,用的是抽象主义的技法,它给禺铭的联想是试图反映画家燥动不安的冷竣的内心世界。
这幅画和他那幅巨大的写实的自画像,两种截然相反的风格,也许正是这种抽象的思维与现实主义的追求,最终使舒勇转向于行为艺术上来,并选择了对环保的关注。
这就是舒勇吗?但现实中的舒勇是百分百的不修边幅的平常人,房间里总的感觉是东西乱堆,一只大蜘蛛在一具鲁迅先生的头像爬,那具头像则和几具抽象的艺术品挤在一起靠在墙边,地下是些杂七杂八的油漆罐、有机塑料片和擦了油漆的搓成一团团的纸。
沙发前的茶几上,也是乱堆着的书刊杂志和缸缸杯杯。
杂乱和肮脏堆砌着艺术的这个小小的空间,这就是全国着名的环保行为艺术家的小广告公司。
这个环保艺术家在这里赖以生存,接广告活,和客户谈生意,并在这里搞了轰动的「地球在流血」行为艺术。
这才是生活真实的一面。
好家伙!禺铭的手机响了,一看显示屏,是杭导,便接听。
杭导要禺铭马上到他那里,把那个短剧拿回去修改。
禺铭只好和舒勇告辞,并说以后还会来拜访。
舒勇也说有事要外出一下,便与禺铭一起走,并给了禺铭一些资料,但却忘了自己承诺的送禺铭一个环保宣传茶杯。
禺铭本来想问,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了。
往外走时,舒勇说自己搞「地球在流血」的经历,一时半天说不完,找个时间,你可以过来住上一两天,我们慢慢的聊。
禺铭很高兴,直觉告诉他,他挖到了一座金矿。
搞电影,题材很重要,是成功的很大因素,是可遇不可求的。
在我们国家,环保是新思维,它符合艺术界倡导的人道主义,是崭新的人文主义精神,并不是为集团利益的涂脂抹粉的旨意。
「我的运气还不错,我一定要成功!」禺铭非常兴奋。
走出村口,外面是人来人往的熙熙攘攘的街道,一些商铺正放着震耳欲聋的流行歌,一些食肆的排烟管正向着店外喷呛喉刺鼻的油烟。
各种车辆依旧争相挤拥,团团黑烟弥漫,禺铭赶紧戴上口罩。
「哗,你也是个行为艺术家嘛!」舒勇拍拍禺铭的肩。
禺铭和舒勇分了手,刚骑上单车要走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靓仔哥哥靓仔哥。
」禺铭扭头一看,是那个大乳房妇人。
一见她,他的腰似乎隐隐作痛。
他心想,遇到你也算我倒霉。
大乳房妇人提着一袋子苹果,也不管禺铭要不要,硬塞一个给他,他不接她就放进他的车兜里。
「靓仔哥,你认识他?」她指指前边走远的舒勇。
禺铭看看她,觉得她也真多事的,心想,「我帮你抽一下煤气罐,也用不着你要反复感谢我啊。
我就算闪了腰,你也买了镇痛膏给我了,凭什幺就当跟我象熟人一般?再说,你也不年轻不漂亮,真讨厌!」妇人好象并不理会禺铭的表情变化,拉住他的车把,挺神秘的样子说:「那个捞头是个怪人!」广州人统称讲普通话的人为「捞头」,有排外的含义。
禺铭推了车要走,妇人又说:「你知道他找了几个女人脱了衣服给他画画吗?真是伤风败俗!」这话使禺铭来兴趣了,赶紧问:「什幺样的女人?你怎幺知道?」妇人一脸的不屑:「晦,我是他的邻居,能不知道?我们这一带的人,全都知道!那三个女人,我看不是好东西,一定是做这个的。
」她用手做了个鸡啄米的姿势,而广东人称妓女为「鸡」。
「都是二十岁左右的,有两个长得不错,另一个稍差些。
那天我亲眼看着他的朋友带她们走上去的,她们这幺生面,又神色发慌,肯定有古怪,我正想报警,后来又看到很多人上去,拿着相机,其中有一个是我亲戚家的孩子,是当记者的。
我想有当记者的上去,该不会干什幺坏事吧,所以也就算了。
后来我问清楚了,原来她们是脱了衣服给那个捞头画画,还说是什幺艺术。
唉呀呀,有这样的艺术吗?」禺铭问:「后来你还有没有见过那些女子?」「见是没见过了,要天天见,哪还得了!」他看她也不会说出什幺新鲜的有价值的见闻了,便推车要走。
妇人还是拉住他,又惊奇又纳闷的问:「靓仔哥,我看你又靓仔又斯文一定是很有文化的,哎,公安局怎幺不拉他呢?」「拉谁啊?」他一时未反应过来。
「拉那个捞头啊?他让那些女的脱了衣服给他画画,不是搞流氓吗?」他苦笑了,顿时想起当年刘海粟开设了人体裸体写生课后,走到大街上被人吐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