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
公主抱住手肘附身在她的摇曳发丝上,看看那个年轻书奴的字迹。
她问,她真的写的很好看吗?我不太懂……我光是知道她们会纹身,她们肚子上的字就是她们互相刺上去的。
后来我再抓到人了就都让她们写那些字。
公主轻轻的说下去,但是咬字清楚。
你知道吗,她们都要死了。
奴女们劳作如仪,安良沉稳。
松墨仍然在石砚上盘旋,笔锋仍然提、按、顿、挫。
她们仿佛充耳未闻。
易说的对。
我们都是凡人。
我们必有一死。
我们每一个人或迟或早都要死。
易告诉我们的并不是一件有多特别的事。
不过易真正要告诉我的是一些神的事。
我们就要到海边了,可是大湖已经追上来了。
易说。
我跟大湖一起住过了二十三年,今年这样的事我从来没见过。
我们的国里有神,有鬼,有战争和献祭。
我要让我的车子走路,我就要把人编进它的轮子里献给它。
我们要跟大湖打仗,我就要献很多人才能赢。
我许过愿的。
易说。
我在觉得我们可能走不出去的时候,我是许过一定要满足神的愿望的。
如果大湖不再涨水了,如果月亮会重新变圆,如果我们巴族人能够看见到大海……我答应要给的东西……是每一个给我拉车的人。
公主看看月亮的光环和波光粼粼的湖水。
我们要献的不是湖,我们在打仗的时候才不向敌人求饶。
我的牺牲要献给长出来的树,和能长树的那幺多土。
如果我们明天能够见到土地,我们就有地方树起木头桩子。
我要在木桩上钉穿她们每一个人的手和脚。
我要让她们往土里流干净血,皮会风干,肉会烂,骨头会断。
她们全都会变成一小条一小块的,流一地,掉满一地……住在那里边的神食啊,飨啊……是不是就该特别高兴呢?也许一直到这个时候,我脚下那个女人悬平提笔的手肘才略有停顿或者颤抖。
公主凝视在我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奇怪的笑容。
大周人,如果……到明天早上我们还没有被湖水一起淹掉,你会愿意用你一年里找到的所有那些宝贝,向神赎回一个大周女人吗?咱们猜猜看……你想弄到手的该是这个姑娘?易告诉我的并不是一件有多特别的事。
凡人必有一死。
死了的那些人就不能再卖掉犀牛和象的尸体去换回钱币了。
我只好问易说,那要是两个一起打包的话你打算把她们卖多少呢?易大笑了起来。
你真是个妙人儿。
她说,我们走远点吧,别让她们听见太多了。
这种事情真要扰乱女人芳心的,她们都该没心思干活儿了。
母女两个奴隶在那时候都已经换用铁针,她们正手脚麻利地往白女人的胸脯上扎刺出字迹轮廓。
她们每写完一段就会先扎先染。
哦……对了,还有啊,公主再对她的男孩们说,数一数已经刺过多少个字了。
每过二十这样,拔掉那人一颗牙吧。
咱们骆公子肯定觉得她身上都写满圣人语录了,哪还用得着说什幺白鬼子的鸟语呢?被拔掉牙齿的时候船长女人还是会发出尖叫。
在那一整夜里她每隔一段时间发出几次尖叫。
白女人是个从水里来的对手,易是在示威。
她要告诉大湖说她打赢过。
不过我是到以后才弄清楚的,易在那天晚上的各种作为也许都有不止一种的理由。
易没有答应让我把瞳和菡一起带走。
当然,那是说如果我们明天还活着。
我们知道神总是喜欢很多人的血,可是犀牛和象牙那种事……谁知道呢?我们是凡人,我们不能对神开太大的玩笑。
巴人公主说,要是神不喜欢了,你知道我会怎幺死吗?我送给你一个阿菡,要是神不喜欢的话,它可以让我死。
可是我只有一个人,我没有第二条命去帮你换瞳妈妈了啊,难道你想把咱们可爱的小藤妹妹也搭进去?易又笑了。
而我要到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才能认识到那个笑容的恐怖之处。
那天晚上没有人知道月亮有没有重新变圆。
因为早晨以前满湖上弥漫开了大雾。
天还是会亮起来,我们能够见到的世界里只有雾和水。
我们没有在第二天里被水淹死,但是在那一整天里我们极目四望,能够看见的还是只有雾和水,还有我们楼车前边,楼车后边,蜿蜒不见头尾的人口和牛马。
菡和瞳仍然在写和扎刺,白种女人已经被翻过面去,口鼻朝下。
往她的右边肩胛骨头上开写的是:见富贵而生谄容者,最可耻;遇贫穷而作骄态者,贱莫甚。
居家诫争讼,讼则终凶;处世诫多言,言多必失。
书奴展腕大写,字体也突然变作狂草:”勿恃势力而凌逼孤寡;毋贪口腹而恣杀牲禽”.而后她恢复成为行书。
到这里已经有了五十八个字符,于是女人船长又被抓握住满头金黄的长发拖拽起嘴脸来,撬开嘴唇接连着拔掉了三颗牙齿。
所有的人口和牛马在水里吃,在水里睡。
我们在易公主的楼顶花园上守过了两夜和两天。
两天以后的第三个傍晚满湖水汽升高上去变成了云朵。
我们在满天的火烧云层以下看到有泥土和草,它们离开水滨向高处延伸出去变成陆地。
在广大的草原漫坡之后,蜿蜒伸向大陆尽头的长山余脉上,覆盖着重叠错杂的森森林木。
从浅水里碌碌滚动上岸去的八个车轮辐条里,编织进去八个赤裸女人的腿和脚。
还有很多死掉的女人在沿路上扔进了水里,因为没有空地挂她们的身体了。
在经过了那幺久的孤单路程之后,我们才第一次在湖畔见到了很多其它的人。
正如易在她的誓愿中表达的那样,巴人是在湖水周边生长的民族,但是他们也需要树和土地。
他们国家在这个接近蚌城港口的山林中设置有采树营地,可以为蚌城的海运修造提供物料。
伐木和运木仍然是需要大量劳力的行业,供给奴隶们居住的木制笼屋几乎是成群连片地布满了半座坡地,房屋近旁耸立起一座一座的原木堆垛。
泛黄的湖水已经上涨到了距离他们住所和堆场不足半里路的地方,而整座工场的木奴们仍然在监工的严厉管制之下继续劳作。
因为按照往年水情的常理,关闭工场的规定时间还要等到一个月之后。
易的宫殿摇摇晃晃地行驶上斜坡,停止在湖边高地的坡梁上。
和平日行程里的每一晚宿营相同,我们周围的大片荒野立刻变成了一座喧闹的城市。
而工场当天的的劳动还没有结束,奴隶们正在将砍倒的大树从更远的森林里运送回来。
那是一条由绵延不断的男女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