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必定拦下查验。”
他这话说得含蓄。当时其父几乎将他打得半死,毕竟他们这一脉好不容易得此机遇,却因疏忽错失良机,亦招致皇家问罪,可谓祸不单行。
为寻回玉连环,其父报官悬赏,张贴告示,甚至有人劝甄修证以死谢罪。盖因这御赐之物价值千金,便是赔上甄修证全家性命也难抵偿。
甄修证未曾放弃。于太后降罪前,他拖着伤痛之躯偷偷离府,独自在京师最繁华的街巷拦车查验,亦不敢让父亲知晓,孤身一人苦寻三日,终是寻得那辆马车。
“当臣在马车角落寻回锦盒时,便知世间确有万中无一的机缘。”甄修证说到这里,眼中泛起笑意,“就如臣还能侍奉陛下身侧,阴差阳错,皆是天意。”
“没错,天无绝人之路。”
兰泽确实被他安慰到了,亦暗暗感慨着他的坚定。待再次入眠时,竟睡得十分安稳。
冬十二月三十日。
这日,兰泽又见到了章慈太后。
说来也怪,兰泽总觉得她与太后如同“王不见王”一般,每每相见,必生龃龉。
此番并非兰泽奉诏入仁寿宫觐见,而是章慈太后亲临探视兰泽。
甄晓晴甫见榻上的女儿形容憔悴,不由大惊失色,当即就要责罚侍奉的宫人,更扬言要治太医院众人渎职之罪。
目前,兰泽尚未收到黎白苗的消息,未及布置周全,想来此事必是遇到了阻碍。她本欲传甄秀晚入宫面圣,未料章慈太后凤驾竟先至邀月宫。然甄秀晚如今自身且焦头烂额,又怎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母后。”兰泽止住甄晓晴惩治宫人的举动,挥手令战战兢兢的宫人们退下。她恭敬地说:“儿臣的身体确实日渐衰颓,莫说为皇室开枝散叶,便是处理朝政都力有不逮。所以儿臣想向母后讨个恩典。”
“你又打什么主意?让你好生休养,怎会病成这样?如今莫说勤政、亲政,怕是连朱批都提不起笔!”
兰泽心中暗叹,说道:“母后容禀,儿臣所求并非此事。近日听闻京中有一味奇药,想设法求购。况且母后也知道,儿臣素来不喜临朝听政,只愿做个寄情山水的闲散王爷而已。”
章慈太后闻言默然良久,凤目凝视着兰泽,手中佛珠转了三转,忽而话锋一转:“君怀兰质,恩泽天下。”
“兰泽,你既是真君子,亦是真君王,当真舍得将这权柄交予母后?”
兰泽浅笑:“说来惭愧,儿臣最厌所谓君子。世间的大多数君子,多半是失败者的自我粉饰之辞。与其做君子、做君王,儿臣但求母后开恩,允准儿臣出宫游历。儿臣想以甄家义女的身份,过几日自在日子。”
兰泽心底有数,岁宴她必定无法出席。天象之说尚需时日发酵,黄河工程更要待后年方能动工。与其困守深宫,不若外出寻医问药,或许能在京师访得良方,再添筹码。
章慈太后缓缓起身。
她的眼角细纹间沉淀着多年威仪,周身檀香氤氲,皆是长年礼佛留下的痕迹。岁月既赋予她雷霆手段,亦偶现慈悲。
“予实在想不通,怎会教养出你这般皇帝。”甄晓晴似是倦极,“予年事已高,这江山将来……罢了,深宫寂寞,确也难熬。既要散心,待岁宴过后便去罢,但以半月为限。”
兰泽心知太后会错了意。
在甄晓晴看来,兰泽所谓京中奇药,不过是出宫的托词。毕竟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先天弱症,世间岂还有灵丹妙药可医?
兰泽顺势而为,轻声道:“母后明鉴,将这万里江山托付给母后,儿臣方能安心。儿臣才疏学浅,又无治国才能、统御之方,全赖母后垂帘听政,才有今日之局。”
“……嗯,你且好生将养。”甄晓晴转身欲离,忽又驻足,“予稍后再遣太医来诊。若邀月宫缺什么药材、缺什么物件,只管差人去仁寿宫取。”
“是,恭谢母后恩典。”
(三十)水花镜月
冬十二月中旬。
宋付意携王命旗牌,带着贴身小厮,驾马车南下浙江。
此去路途迢迢,宋付意衣着单薄,并无配饰加身,瞧着颇为清贫。他展开从京师传来的信件,反复研读,看到姬绥的计划,一时惊愕失语。
他喃喃自语:“若依此计行事,那岂不成了千古罪人?圣人、圣君,绝不能只图一己之利,这天下,并非一人之天下……”
再往下阅,信中末尾言明,宫里的探子传讯,道姬玦病入膏肓,起坐不能,无法参加岁宴。近日更是出现呕血之症,使得宫闱一片混乱。
宋付意看到这段内容,先狐疑姬绥派人毒杀皇帝。但他稍加思索,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小。内廷上下皆由太后掌控,可谓戒备森严,能探听到这些消息已属不易,又怎会有机会毒杀姬玦?
然姬玦一旦驾崩,天下必将大乱。
毕竟兰泽膝下尚无子嗣,各地藩王定会争夺皇位。而甄晓晴亦非寻常人物,若联合内阁与东厂,再将江山改朝换代,届时朝野动荡,百姓恐难休养生息。
宋付意几乎想中途折返,他心中五味杂陈,险些将指尖掐破。
“大人,我们即将抵达济南府。”
宋付意听闻,随即掀开了马车帘。
此时此地,雪住天晴。
因雪后路滑,马车行驶缓慢,宋付意索性翻身下马,令小厮留在驿站,自己骑马前行。
但见沿途雪灾严重,朝廷已开仓施粥。他便上前讨了一碗,捧在手中。
年少时,宋付意家境贫寒,家中常无隔夜粮,连纸笔都靠借米购置。因此,他比多数官员更知民生疾苦。
章慈太后素喜结党营私,寒门子弟难有出头之日,朝野上下,或多或少都与甄家有牵连。昔年宋长随的同乡才高八斗,本无仕宦之心,竟因一首无涉反意的诗词遭当地知府诛杀九族,皆因知府欲为向太后邀功。
然甄晓晴虽擅权、恋权、弄权,亦能固国本、安朝局,使社稷于短时内无虞。所以她与姬玦,实乃互相制衡,倘无甄晓晴坐镇,兰泽必难控驭权臣,朝堂恐生乱象;若兰泽猝崩,江山无主,则天下必将大乱,祸起萧墙。
宋付意心中叹息。
他轻晃粥碗,粥水微漾,却未见杂质,足够充饥,亦想到姬绥的毒计,不由得思绪万千。
他再度翻身上马。
多年寒窗苦读的磨砺,令宋长随的耐力远超常人,他持王命旗牌沿京杭大运河疾驰半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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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累死数匹驿马,终抵杭州时,已是憔悴不堪,衣襟染血。
于进城后,他更顾不上饮水,不管兰泽能否收到信件,连传三封发去京师。之后方匆匆洗漱一番,前往杭州府。
此次他奉天子诏命,主要是诛杀朝廷钦犯罗向贤。而罗向贤出身京师富商之家,财力雄厚,他能贿赂甄毅逃往浙江,于朝廷中想必有一定的人脉。
就连兰泽亦不敢断言,宋长随能带着罗向贤的首级返回京师。
然诛一罪犯竟需王命旗牌,皇权之衰,可见一斑。但宋付意心中所虑,远不止罗向贤,他踏入杭州府时,北风凛冽,恍惚间又闻兰泽那句——
“此去珍重。”
如今杭州未雪,唯冷雨敲池。
知府章文杰年逾五十,闻钦差携王命旗牌至,初时惶恐,见来者是个面白无须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