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的躯体。
杨文广望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演武场角门,那无形的压力仿佛也随之远去。 直到此时,他才敢微微直起发僵的腰背,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
浊气。 指尖却抖得更厉害了。
他抹了一把额冰凉的汗
,仿佛抹在刀刃之上,惊惧未消,寒意透骨。 杨文广在穆柯寨中,竟真真如同换了个
一般。
晨起习武功课,他必定是最先一个到演武场的。
穆桂英为他安排下的枪法路数、骑根基、兵法韬略,无论寨子里请的武教
讲授,还是穆桂英亲自示范点拨,他皆垂手侍立,眼神专注,
中必恭谨应答:“是,娘亲。”
“孩儿记下了。”
“谢师父教诲。”
语气平和驯顺,一丝儿火气也无。
见了寨中叔伯长辈,更是恭敬有加,拱手问安,礼数周全得如同世家名门刻板教条里教出来的模范公子哥儿。
他娘亲穆桂英看在眼里,心那压着一方铅石般的担忧,终是透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微光。
连积攒的疲累,连同风雪里浸透的寒意,似乎都在这份“懂事”的慰藉中,顺着她紧束蛮腰的犀
带之下、那对因长久紧绷而愈发浑圆饱满如满月的硕陷檀木椅的短暂间隙,稍稍释散开些许僵硬。
就连劳过度时常紧咬下唇而愈发清晰如削的侧颌线条,在午后暖阳短暂投落时,也似乎软化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私下与老父穆羽叙话,言语间也难免透出几分对李元昊这套虽不亲厚却果然收效的管束之法,流露出几分带着忧思的认同:“李领这法子……确是严苛了些。然文广眼下……倒也省了不少
舌心力。”
然,画皮画骨难画心。
这杨文广骨子里憋着的那被钱老三恐吓、被李元昊压抑、更被他内心对“暖阁软玉”刻骨铭心的隐秘渴求所催生出的暗流,岂是一个“乖巧”便能束缚住的?恐惧与诱惑如两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少年心底的幽潭,
夜噬咬着那层被强行糊上的、薄如蝉翼的“规矩”假面。
于是乎,这“乖巧”的根,便开始悄然向寨外蔓延生发。
先是演武课毕,或掌灯夜读的功课结束。
杨文广必定依着“规矩”去向母亲细细禀报完一所学所练,言辞恳切条理分明,甚至能复述几段武经中拗
的章句,惹得穆桂英疲惫眉宇间终凝出一丝真实的暖意,颔首嘱咐:“嗯,不错。时辰不早了,回房早些歇息,莫要熬伤了眼睛。”
“是,娘亲也请安歇。”杨文广一揖,眼神纯良温驯。
可当他转身退出娘亲那弥散着清冷药香与皮革气息的幽静舍门槛,穿过重重肃穆冷清的庭院回廊,待那身影彻底没
自己独居小院月
门的瞬间,一丝如释重负又夹杂着按捺不住野望的气息,猛地散逸开来。
他那原本端肃挺直的肩背霎时微不可察地松垮了毫厘,眼神处那点强装的专注也悄然涣散,唯余下压抑不住的火苗在眼底跳跃闪烁。
接下来的光景,便只有他贴身伺候、被李元昊特意安排下的那个哑仆心知肚明了。
哑仆会熟稔地为他飞快解下寨中那一身象征身份的箭袖锦袍,换上质料普通、样式市井的赭色麻棉窄袖袄,又悄然递过一顶遮挡耳目的寻常毡笠。
更衣间隙,杨文广指尖微颤着自紧束腰带处的暗袋里摸出三两枚成色尚可的小银锞子——这些并非自母亲处取用,亦非上次赌债所得,而是他变卖了母亲年前所赐一方并不显眼的家传青玉螭龙小印攒下来的。
换装停当,活脱脱便是一个急于寻乐的山野少年哥儿。
月隐星稀,寨门紧闭。
自有那
李元昊暗中打通的门路。
侧门夹墙根处一块看似牢靠的厚实木栅,经年雨水虫蛀,早已在内里腐朽得透了。
杨文广身子清瘦,屏息贴着冰冷湿滑的岩石,只需稍一用力——伴随着轻微木屑剥落的窸窣声及扑鼻的霉腐气,
已如滑溜鱼儿般灵巧地侧身钻出了森严禁锢的穆柯寨墙根。
冰冷的夜风夹杂着山林气息,刀片般刮擦着刚换上的廉价麻布衣衫。
寒气刺骨,他瘦削的身板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然而胸腔里却“怦怦”狂跳,一夹杂着逃离囚笼般的释放感、对未知享乐的灼热渴念,如奔腾野马瞬间冲散了所有寒冷与惊惧。
他回望了一眼身后沉默如铁兽般、灯火阑珊的山寨
廓,眼神复杂地挣扎了一瞬,随即紧咬牙关,狠狠一压
上毡笠,再不迟疑。
脚步迅疾如脱兔,沿着李元昊那粗壮手指曾在雪地上“偶然”划出的一段枯枝“指引”般的小径,身影很快便融了墨黑浓重的松柏林影
处,消失不见,朝着那个被风雪掩盖过一次罪孽的醉杏方向。
此一番,非独他一知晓。
距那腐朽木栅数十步外一棵虬结如鬼爪的老松背处,一个穿着夜行薄棉劲靠、身姿
瘦如豹的身影——罗刹鹰,从一片嶙峋山石的暗影中无声无息地滑脱出来,身形舒展间竟无半点枝叶摩擦声息。
他看着杨文广消失的林子方向,唇角勾出一个无声而漠然的冷笑弧度。 随即身形微动,也如一道贴地流淌的影,悄无声息地滑
了那片墨黑的针松林海,尾随而去。
枯枝败叶在他脚下似有灵般避让弯曲,未曾发出一丝惊扰鸟雀的清响。 此一番暗度陈仓,那表面上在穆柯寨内温顺知礼、苦读兵书的少主,背地里这恣意纵
的脚步已踏得愈发急促,奔向那无底
渊的间隔亦越发稀短急促。 这假面之下的沉溺放纵,便如同冬
里悄然封堵溪流的冰面,其下裹挟污秽的暗流正越蓄越
,只待一个契机冲
那层薄冰,便将
涌出覆顶的浑浊黑水。 (第二卷 暗流涌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