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罪犯手中的枪响了。子弹把离我脚边足有两米的一块地砖打碎,
随之而来的是他歇斯底里的叫喊:「站住,你再敢走一步,就要出人命。」
枪声还在震荡着耳膜,身后却出现了一阵喧闹。我微微转头,眼角的余光一
扫,只看到刚才那位年轻人正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同时发出和罪犯一样歇斯底里
的喊声:「不要伤害我妹妹!我来做你的人质!把我妹妹放了。」
回答他的,是那年轻姑娘微弱的呻吟:「哥……」
接着,两位同事就已经追上那文弱的年轻人,把他拖回了包围圈外。
我叹息一声,举着双手继续迈步,走进了银行的门口。然后才对罪犯平静地
说道:「李长生,你在部队拿过射击冠军的。你要真想打我,不会偏那么多,对
吧?多谢你手下留情。」
对方被我说中,马上显得很不自在,更加虚张声势地提高了声音:「你既然
知道,还敢过来?」
但我不为所动,虽然脚步放慢,但仍然继续向前,同时笑了起来:「不,你
不会打我的。你是为了救你妹妹,不是为了杀人。」
对方慌乱地后退一步,但已无路可退。他背靠着墙,绝望地喊道:「闭嘴。
就是你们这些警察,害我救不了我妹。我杀了你。」
此刻我已经看清了他的模样,眼前这位同龄人和资料上的照片比起来判若两
人。乱糟糟的头发之下,瘦削的脸颊上混合着七成悲伤,还有一成恐惧,一成绝
望,以及一成愤怒。布满血丝的眼珠滚动着茫然,已经干裂的乌黑嘴唇则抿着不
顾一切的决绝。
虽然靠着墙,但那高大健壮的身体却止不住哆嗦,一身朴素得寒酸的衣服显
得肮脏而破烂。
我面前的,只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哥哥而已。他手中的枪对我并没有威慑力,
只是为他自己保留最后那份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我仍然平静地微笑着:「我来
这里,不是为了害你的妹妹,只是为了救别人的妹妹。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你
手里的这位姑娘,也是一个妹妹。她哥哥现在的心情,我相信你应该能体会。」
「放屁。」虽然这么吼着,但我清楚地看见他的臂弯松开了一些。而那被劫
持的姑娘的呼吸马上便顺畅了不少。
「怎么。」我保持着笑容,看着那双迷茫越来越多的眼睛:「你也是为了救
妹妹,别人也是为了救妹妹。你既然希望你自己的妹妹好好活下去,又为什么要
伤害别人的妹妹?」
对方突然再次激动起来:「凭什么?啊?凭什么别人的妹妹都能好好活着,
我妹妹就要遭那种罪。你以为我没有想别的办法?什么红十字会,什么报纸电视
台……我腿都跑断了。……凭什么别人的妹妹能花几十万买个包,买双鞋,我妹
妹等钱救命都不行……来银行贷款也贷不到……穷人就该死?啊?就该死?我是
不在乎了,偷也好抢也好,杀人也好放火也好,都要搞到钱给我妹治病……既然
没人管我妹的死活,我为什么管别人妹的死活?」
我哈哈大笑起来:「偷也好抢也好,杀人也好放火也好,都只能把你变成罪
犯,救不了你妹。你杀不杀别人的妹妹,你妹妹都还是会死。」
「不会的!你给老子闭嘴!」嫌疑人尖叫着,把枪口指向了我。黑洞洞的枪
口剧烈颤抖着,却并不能阻止我继续说下去:「李长生……有一句话叫做,如果
生活逼迫得你走投无路,犯罪并不可耻。我不觉得你可耻。相反,我很佩服你,
为了妹妹这么不顾一切。但是,不管可不可耻,犯罪就是犯罪。从你开始犯罪的
那一刻,你自己其实也知道,这样是救不了你妹妹的。」
「少给老子说教。」嫌疑人努力装出不为所动的样子,但我清楚地看到他额
头上的汗珠滚落。他拼命安慰着自己:「只要搞到了钱,就可以给我妹做手术,
怎么没用?你们这些警察,马上滚远一点……我把钱拿去交了治疗费,我自己自
首……不要逼我。」
我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抱歉。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哪个医院敢要
你抢来的钱?哪个医院还敢给你妹妹治病?」
他当然已经知道这是事实,只是一直强行装作不知道而已。现在被我毫不留
情地戳穿,他眼中的每一根血丝中都流淌着绝望,正在拼命想迸出眼眶:「都是
你们这些王八蛋……」
我冷冷地回答道:「你要救妹妹,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嫌疑人一下子僵住了,虽然瞪着我,却掩饰不住凶恶和慌乱后的期待。
我继续道:「如果我是你,我大概也会这么做,毕竟实在是没办法了。但我
比你聪明,既然没有干净利落地得手,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我会马上收手。这
事情肯定能上新闻,现在资讯发达,网上到处都传开了。只要上了新闻,妹妹的
治疗费就有着落——你明白吧?但是光有钱还不行,对吧?还要有骨髓。如果我
死了,我妹妹再去哪里找骨髓?所以我一定要保住我自己的命,绝对不能被警察
打死了。抢劫未遂,劫持人质也没有造成实质伤害,再加上确实是事出有因,我
会争取法官的同情,轻判几年,努力改造。只有这样,将来我还有和我妹妹团聚
的那一天。只有这样,我和我妹妹将来还能继续好好生活在一起。」我看着嫌疑
人,微笑道:「你是真的打算救你妹妹的话,知道该怎么做吧?」
嫌疑人浑身哆嗦着,语言也再难以保持平静:「你……你又保证不了能救我
妹……就算我真的现在自首……你们还是不会管我妹……你们根本不懂……」
我当机立断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向你保证,我会尽一切
努力,解决你妹妹的治疗费用。另外,」我注视着他,轻声道:「我当然懂。我
曾经,也有一个妹妹。」
*** *** *** ***
「斌子,过来,这是你妹。来见见。」我清楚地记得我刚上小学时的那个初
秋的黄昏,正在奶奶苦口婆心地劝说,或者哀求下心不在焉地写着作业。破旧的
家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父亲在门边气喘吁吁地放下扁担上挑着的一床千疮百
孔的被褥,和一只用铁丝扎起裂口的大编织袋,拍打着裤腿上的泥土,瓮声瓮气
地对我说道。
但是我并没有马上去他身边。童年时我父亲的形象是那么模糊,以至于我至
今都无法清晰地回忆。我和他的感情不好,当然也不坏,只是一种冷淡。父亲这
个词对我来说,只是意味着一个一年,或者两三年才能见上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