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干娘正好相反,陈晨话不多——这么说已算客气,如果真要核对这货说过
啥话,那大概也只能是录音的事了。
关于鸡豆花,陈晨表示没啥好吃的,牛秀琴哄小孩一样说尝尝看,说对骨头
好。
这之后,他就提到了艺术学院的录音室,生硬而直接。
「我问过院里的老师了,没啥问题,你们要真录音,约好时间就成。」
他额头沁着汗,面无表情。
如你所料,我真不知说点什么好了。
我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不想竟来真的。
「不要钱吧?」
好半晌我终于憋出这么一句。
「靠。」
陈晨掇了片牛肚,嘴角在氤氲的热气后扬了扬。
可能是好久不见,也可能是刚拆了石膏,他整个人看起来确实焕然一新。
当然,也没准是他把背挺直了,精神了些。
吃完鸡豆花,牛秀琴说她有事要给陈晨说,于是我就起身告辞。
但陈晨皱皱眉:「有啥事儿直接说吧。」
「你爸交代的事儿。」
牛秀琴在干儿子的衣袖上弹了一下。
轻巧温柔,亲切自然,却让人心里勐然一跳。
我快步向门口走去。
「要说就说,不说就算,我也有事儿,正忙。」
关上门时,我听到陈晨这么说。
出了川菜馆,没走几步,陈晨就跟了出来。
也不能说「跟」,咱走咱的,人走人的,怪就怪饭店就这么一个正门,而X
大不偏不倚正座东方。
所以我也拿不准该不该停下来等一等这个富贵的老乡。
或许,我想,如果他喊我的话,我会停下来的。
自然,他不会喊,但牛秀琴在喊。
她落陈晨几米远,拎着名包和小夹克,尖头高跟把平阳的青石路面踩得噔噔
响。
我只好停了下来。
待两人走近,我问:「说完了?」
干儿子直眺远方,没吭声。
干娘笑笑说:「完了,多大点事儿啊,这就回平海。」
于是我们就把秀琴老姨送上了车,虽然她难得地摆手说不用不用。
回宿舍的路上,我只能和陈晨走在一块。
天很蓝,阳光清澈得几乎能发出声音。
这种情况下一句话不说显得有点夸张。
我们便不约而同地谈起了录音的事,没啥新意,基本上是把饭桌上说过的话
颠来倒去又重复了一遍。
临分手,陈晨向我确定了下试音时间,我说周日上午九点吧,他说,好,三
角楼前。
我以为他会说「不见不散」,事实上并没有。
还好。
然而大波反应激烈。
上次陈晨跟我说这事时,我只当是玩笑,没敢四下散播。
现在好事成真,大家却认为我在逗他们玩。
尤其是大波,在我再三保证、拿出试音日程并痛发毒誓后,他依旧负隅顽抗。
「咋可能呢,」
他说,「艺术学院的录音室能随便乱用?」
「乱用当然不可以,」
我开导他,「但咱们用能叫乱用吗?」
这下大波就无言以对了,他倚着门闷头抽烟,半晌又笑了笑说:「靠。」
这犟驴犟得超乎想象,上次没把我们的贝司手打坏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试音这天,大波难得地洗了洗头(修了修头发也说不定),还穿上了他心爱
的马丁。
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却难免怅然若失。
是的,怅然若失,虽然谁都不会说出来,但美梦成真就是这么个滋味。
陈晨果然在三角楼前等着。
见了面他也不废话,直接领着我们上了三楼。
当然,对这栋楼,或许音乐系高材生大波更为熟悉。
他老早就给我们讲过这个X大最古老建筑的历史,可以说新校址基本就围绕
着三角楼而建,仅从这个角度看,说我校立足于艺术系毫不为过。
老建筑的缺点也显而易见,往大了说存在安全隐患,比如木质架构和地板;
往小了讲走廊狭小,灯具长明,要我说,实在有点费电,不符合我国节能减排的
发展策略。
值得一提的是,与很多院系大楼一样,这走廊两侧裱着些相框,独特之处嘛
,除了领导简介还有些艺术名作,还真有点进博物馆的感觉。
万万没想到的是,录音室里赫然坐着白毛衣。
她又穿上了白毛衣,下身是条喇叭口牛仔裤,脚蹬一双红蓝新百伦。
身材不提,光那蓬松马尾和高领里露出的颀长脖颈便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我向她问好,她回应你好,至于有没有认出我来,那就不得而知了。
大波就不像我这么客气,对院领导连声招呼也没有就直接蹿进了录音棚。
当天我们试了两首歌,主唱有点激动,以至于吼得丧心病狂。
谁知出来时,白毛衣鼓掌说:「可以啊你们。」
我们只好谦虚地笑了笑。
白毛衣说录专辑,甭管是不是小样,都要有个策划,几首歌了,时长了,配
器了,包括想要做出的效果,这些都得搞清楚。
「不要觉得搞这些跟摇滚乐相背离,不是的,性手枪也离不开麦克拉伦的策
划。像约翰凯奇这样的,已离音乐太远,他想表达的那些东西,在这样一个录音
带里根本不可能体现出来。」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等还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格。
当然,她说得对。
打三角楼出来时,在一楼走廊的墙上,我看到了白毛衣。
很奇怪,进来时竟没发现。
照片里她也是个马尾,倒没穿白毛衣,皎洁的笑容下松散的白色衬领隐隐可
见。
衬领往下就是深蓝色的宋体简历了:沈艳茹,女,中共党员,艺术理论专业
教授,博士生导师,先后就读于四川大学和北京师范大学,1985年至今任教
于X大,1997年前往英国埃塞克斯大学艺术系任访问学者,2000年任艺
术系副主任,2002年至今任艺术学院副院长。
中华美学学会会员,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长,省文艺理论学会副会长,省电
影协会理事,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八届全委会委员。
如你所见,头衔有点多。
于是呆逼们就说:「头衔真鸡巴多。」
迈过草坪时,贝斯又补充道:「不过有容奶大嘛。」
大波却闷声不响,兴许仍沉浸在声嘶力竭的自我感动中。
而风已略见凛冽。
十二月初,平阳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鹅毛归鹅毛,但没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