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下地，在屋里晃悠，把吴有金晃得发烦，用烟袋敲着炕沿，大声说：“有啥话你就说，别瞎晃了。”马向勇说：“我一说话，你们就说我摆大道理，不摆道理就讲不清问题。胡永泉到咱村升成份，我认为是好事，我们应该利用这个机会。”
马文不耐烦：“你直说，别绕圈子，我不信那几个鳖犊子能
出什么好事。”
马向勇说：“看问题要辨证地看，升成份对一部分
是坏事，而对我们就变成好事了。这世道，只要有哭，才能有笑。又有一些被打成阶级敌，我们应该拍手称快。”
马荣觉得这个本家侄子的话让糊涂，瞪着眼睛说：“什么辨证不辨证的，妈啦
，你摆个事儿让我们听听。”
“那好。”马向勇在地上晃，晃动给他带来智慧：“拿何荣普来说吧，你恨他，也只能找个茬打两下解解气我们也给他定过四类，到兰正那卡了壳。这次就不同了，如果把他的中农成份往上升，最次也是个富农，富农是什么？大家都知道。你想收拾他，就随你的便，要杀要打咱说了算，他想哼哼都得忍着点儿。”
吴有金把烟袋里的灰磕在炕沿上，低声说：“是这个理儿，可是太得罪了。”
马向勇脸上的赘
开始舒展，藏满邪恶的皱纹爬出额
，冷笑着说：“在当前的革命大
流中，你想活得好，就要得罪。你不得罪，就别想活好，而且别还要得罪你。在座的每一位，在村里都没少得罪，特别是吴队长，得罪的更多。这不是什么坏事，革命需要嘛，说白了，也是生存的需要。一个基层部，不得罪下边，上边就会弹弄你。就像这次运动，小队长不配合工作组，肯定没有好结果。但是，要分清得罪什么，老黑那样的，我们不用得罪他，王显富兄弟俩，我们没必要得罪，像何荣普、刘强这些，我们已经把他们得罪了，他们一辈子也不会说我们好，他们翻过身来，准会报复我们。如果让他们永远翻不了身，就不存在得罪的问题了。刘晓明、王显财怎么样？只是土改时得罪他们一回，现在老实吧！不光是我们斗争他们，大家都在斗，他还顾得恨谁？恨不起来了，他们只觉得挨斗是罪有应得。刘笑言是刘老财的大少爷，见到我们乖乖的，老婆丢了，他都没怨言。工作组让咱升成份，咱们就积极响应，差不多的都给他升上去，到那时，刘屯就没有敢跟咱较劲的了。”
满屋的虽然觉得马向勇的理论不顺耳，但是，也觉得他说到点子上，顺应当前的斗争流。只是马文兄弟还转不过弯。马文说：“要是别的工作组来升成份，我一定积极响应，让咱们替胡永泉和刘辉事儿，我不！”
马向勇栽愣着膀子，瘸着腿走到吴有金身边，斜着脑袋说：“不是谁替谁事，都是革命工作。胡永泉和咱村无亲无故，无冤无仇，图个啥？啥也不图，革命工作是不能讲价钱的。我们协助他们也是革命工作，革命工作还不能分你我，大家拧成一
绳，把漏划的家都给他升上去！”
马文站起身，冲着马向勇大声吼：“什么叫无冤无仇？你少说
话！你二叔是怎么死的？是他们害死的！这不是仇是什么？收起你的大道理吧！说别的我信，这个事你说不通。”
马向勇让马文抢白一顿，上渗出汗，他不擦，慢慢地在地上转两圈儿，然后说：“三叔你叫我把话说完，别急着发火。我说的是合作，并不是真和他们好，我二叔的死我也不会忘。但是，报仇和合作是两码事，国共还合作过好几次呢，把老蒋打跑了，什么仇都能报。现在怎么样，将匪军磕都不好使，有过抗
战功的也得当反革命，连家属都得被我们牵着游斗。这叫有脑，也叫计谋。我们在升成份这个事
上，和胡永权、刘辉合作一次，对我们有好处，需要分裂时我们再斗争，这叫策略。”
吴有金瞅着屋里所有，把烟袋锅在炕沿上磕得山响，除了马向勇那套理论，再没拿出高招。他穿了鞋回家，其他也主动散去。
立春刚过，白天暖合一些，到了晚上，越来越强的西北风把残冬送回来，雪面上结成冰，房沿上挂了很长的冰溜子。
一
还没长圆的盈月出现在东方地平线上，在零散的云彩后面隐藏着。月光斜映雪地，使刘屯的夜晚显得很亮。从西北压下一层乌云，很快被寒风抽打得七零八落。
生产队里新增两盏煤油吊灯，灯上加了伞。社员们看到小队部这样亮，都知道今晚又要开大会，而且有非常重要的事。
刘晓明习惯
地用麻绳扎紧棉袄，然后走出家。王显财动作慢，忙活了半天儿，才弓着腰钻出房门。
李淑芝家与生产队之间隔着房子，隐约看到灯光，她把心提到嗓子眼儿，蹭到水缸旁舀了瓢凉水喝下，缓解一下腹中的饥饿，也稳定一下心中的恐慌，然后贴在门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吴有金敲响了钟声。
队里的钟是挂在小刀树上的窄铁轨，有两尺长，敲起来
声气，非常刺耳。
钟声响后，街上传来刘晓明和王显财的吆喝声，一高一低，
替进行。高声是刘晓明喊的：“开会喽，开大会喽，全体社员大会喽。每一家都得派，户主不在的，让他老婆顶替喽。”声音宏亮欢快，好象来请社员到队里看地方戏。王显财的声音低小，重复刘晓明的喊话，嗓音中流露出悲哀，就像求活去给死送别。两个极不和谐的音调，给刘屯奏响恐怖的夜曲。
李淑芝来到小队，已经聚齐，她悄悄地钻到后面，在刘氏旁边站下。
刘辉喝喊：“李淑芝，站到前边来！”
李淑芝的心“格登”一下，步履蹒跚地走到前面，学着刘晓明的样子，面对群众，低下。
李淑芝的左边斜放着一张桌子，后面板凳上坐着兰正和胡永泉。桌上一把白铁壶，已经变成黑色。二面前各放一个搪瓷杯，都印着《为民服务》的字样，搪瓷杯相同，字样相同，显然是公用的。刘仁给杯里倒满水，二象征地喝一
，然后非常威严地坐在凳子上。他俩的斜对面是一铺大炕，没坐，一些蹲在上面。兰正色木然，脸上没有喜怒哀乐。胡永泉则显得很兴奋，他的眼珠不停地翻动，看了看低认罪的，又看了看对面的社员群众，眉宇间露出笑，仿佛在观看古罗马角斗场里的角斗，脸上浮现出征服者的快乐。
在前面低的有刘晓明、王显财，还有刘文胜、何荣普，于杏花也被刘辉叫出来站在李淑芝的旁边。
刘辉宣布开会：“同志们，乡亲们，经过工作组的艰苦努力，在全体贫下中农的协助下，我们将一批隐藏了十多年的地主、富农分子揪了出来。这是学习、贯彻**思想的光辉成果，也是上级和工作组领导英明指挥的功绩，我们无产阶级又取得了一项伟大的胜利！打倒新四类！伟大领袖**万岁！”刘辉作了段号式的讲话，然后看了看会场里的社员们，等待大家呼应。反应不热烈，他把目光投向身边的吴有金，示意他带鼓掌。吴有金没理会，只顾抽蛤蟆烟。刘辉在心里骂：“老坷垃，连他妈捧场都弄不圆全！”嘴上却说：“在这次
挖地富分子的工作中，一些革命群众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立了大功。他们是吴有金、马文、马荣、马向勇、刘仁等同志，还有很多革命同志，我在这里就不一个一个地表扬了。”
会场里一阵骚
，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还有趁大声骂。马文在心里嘀咕：“这个王八蛋，说好要严格保密，他把我们给卖了。”
胡永泉和兰正都把目光投向吴有金，示意他管管混的会场。吴有金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