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片死寂中,董云芝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她的目光,没有看任何
,只是静静地、死死地盯着吴道时刚才座位前那个骨碟。
碟子里,一块冷掉的鱼孤零零的躺着,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
她那修剪得净圆润的指甲,
地、无声地掐进了掌心。
暖阁里跳跃的烛光映在她素净的月白旗袍上,仿佛连光影都被她周身的寒气冻结了。
吴镇岳作为家主也不好怠慢客,“云芝啊,你别怪慎之,他工作忙,平时很少在家吃饭,能见他一次都不容易。”
“我知道的,吴伯伯。”她只能克制的笑笑。
砺锋堂书房的门被重重关上。
吴道时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从贴身袋里掏出那块怀表,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怀表的表面,表盖上
致的缠枝莲纹,和她今天新衣服的布料暗纹一样。
他缓缓抬起,目光落在书桌一角,那里放着
历。他伸出手,颤抖着撕下了今天的那一页。
腊月二十三。她的生辰,也是他的。
纸页在他手中被揉成一团,如同他此刻被揉碎的心。
他将纸团狠狠砸向墙壁!
纸团撞在冰冷的墙面上,又无力地弹落在地,像极了他无处安放的心。
第6章 穹顶星语
贝满中科学楼拱券长廊的尽
,一扇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尘世的喧嚣。
天文台穹顶高阔如同倒扣的巨碗,将一方邃的夜空温柔地囚禁其中,巨大的黄铜蔡司望远镜,如同沉默的巨
,矗立在穹顶中央,镜筒斜指,等待着与星辰的对话,几架稍小的折
望远镜和
密的赤道仪,如同忠诚的卫兵,拱卫在侧。
壁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在冰冷的金属仪器上跳跃,勾勒出明暗错的
廓。
“令仪!看我带什么来了!”清脆如银铃的声音打了穹顶的寂静。
林婉清像只灵巧的云雀,一步两级地跳上铸铁旋梯,手里晃着一个油纸包。
浓郁的糖炒栗子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空气中那带着机油的金属味,“福聚斋的!还烫手呢!”她献宝似的递到吴灼面前。
吴灼正俯身在一架折望远镜后
,藏青呢子旗袍的袖挽起一截,她纤细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调节着赤道仪的微动旋钮,动作
准而稳定,左手边放着一本打开的羊皮封厚笔记本,一支特制笔尖蓄满蓝黑墨水的蘸水钢笔搁在一旁,笔记本上已经工整记录了一部分今晚的观测数据。
几行清晰简洁的文字和数字:期、时间、望远镜型号、经纬度指向以及一些初步的观感和猜测。
此刻,透过目镜,她专注地凝视着视野中那片被放大的、冰冷的宇宙,中无声默念着什么,像是在
确计算或描述某颗星的特征。
听到婉清的声音,她并未立刻回,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指尖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
直到将某个观测点位的细微纹路完全捕捉清晰,她才缓缓直起腰身,迅速拿起钢笔,低在笔记本上疾书了几行。
钢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与仪器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她写的速度很快,却很工整。
“又在看你的‘天之骄子’们啦?”林婉清凑过来,顺着镜筒方向望向穹顶外那片墨蓝的天幕。
冬夜的寒风从开启的缝隙灌,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猎户座。”吴灼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仿佛在呼唤一个熟悉的名字。
她缓缓直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角,脸上带着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专注,“参宿七,那颗蓝白色的超巨星。你看它的光芒,是不是有种……孤傲的冷冽?”她微微侧,示意林婉清去看目镜,同时手指下意识地点着笔记本上刚刚记录的关于参宿七的那行数据,“光亮度、色指数……都和《星座指南》上描述的很吻合。”
“还有这里,”她轻轻转动目镜架,调整视野,“猎户座大星云,42。我看书里说,那是新恒星诞生的摇篮,一团发光的、孕育生命的星尘。虽然用这架望远镜只能看到光雾,但形态廓清晰了很多,我得记录下今晚云气分布的细节……和上周观测图对比一下。”
林婉清踮起脚尖,好奇地凑到目镜前瞄了一眼,只看到一片模糊的光雾。
“哎呀,一团亮雾嘛!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她撇撇嘴,剥开几颗热乎乎的栗子一脑的塞进嘴
里,香甜软糯的
感让她满足地眯起眼嘟囔着,“还是我的糖炒栗子实在!又香又甜!”她将油纸包塞到吴灼手里,“喏,尝尝!别老盯着那些冷冰冰的星星了,你的天之骄子们又不会来这里陪你。”
吴灼接过温热的栗子,指尖传来
暖意。
她剥开一颗,却没有立刻吃,目光再次投向那邃的夜空,“它们不冷。”她低声反驳,琥珀色的眸子映着点点星光,亮得惊
,“它们只是……太远了。远到……我们看到的星光,可能是几百、几千年前发出的。就像……就像一封迟到了很久很久的信。”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向往和一丝淡淡的忧伤。
林婉清轻轻叹了气,她知道吴灼对这片星空的痴迷,那是什锦花园里永远看不到的辽阔。
“是是是,你的星星王子们最漫了!”她拉着吴灼走到穹顶边缘的铸铁栏杆旁,将油纸包塞进她手里,“先填饱肚子再
漫!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两并肩靠在冰冷的栏杆上,望着穹顶外浩瀚的星河。
冬夜的寒风掠过,吹起她们额角的碎发。
林婉清一边吃着栗子,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学堂里的趣事:家政课上谁把蛋糕烤成了焦炭,英文剧社排练《傲慢与偏见》时达西先生念错了台词惹得哄堂大笑,合唱团新来的音乐老师夸她音色像百灵鸟……她试图用这些鲜活的间烟火气,驱散这穹顶下过于沉重的寂静。
吴灼安静地听着,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偶尔剥开一颗栗子。
她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片璀璨的星海:猎户座腰带上的三颗亮星整齐排列,参宿四(猎户座α)散发着红巨星特有的、温暖的橘红色光芒,与参宿七(猎户座β)的蓝白色冷光形成鲜明对比。
她想起物理课上老师讲过的光谱分析,不同颜色的星光代表着恒星不同的年龄和温度。
这冰冷的宇宙,在她眼中,却充满了生命的律动和时间的密码。
“对了!令仪!”林婉清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兴奋,“差点忘了告诉你!这周末!燕京大学要办航空展览啦!不仅有最新的模型可以看,而且啊听说可能有实机表演,是从笕桥航校来的霍克三!还有讲解、答疑,就在燕大的贝公楼礼堂!”
吴灼剥栗子的手微微一顿,琥珀色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被点燃的星辰:“真的?这周末?”
“当然是真的!”林婉清用力点,“燕大学生会发的通知都贴到咱们学校公告栏了!怎么样?一起去吧!”她凑近吴灼,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说不定……还能碰到个天之骄子呢?”她打趣道。
吴灼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天之骄子是什么鬼?”但她的心,却因为“航空展览”和“霍克
三”这几个字而雀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