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何守道和刘喜选择在荒甸子上走,踢飞草茬子上的冰渣,弄得鞋里湿凉。
刘喜回头看村子,影影绰绰地看到马荣出了家门,他担心马荣到家里去闹,仔细一琢磨,把心放下来:“马荣有些怵大哥,又有二哥顶着,大不了母亲向他赔个不是,再答应踢我几个腚根脚。”刘喜小声念叨:“让马荣老狗等着吧,到踢我腚根脚的时候,黄瓜菜早凉喽。”他一高兴,在草甸子上蹦跶起来,边蹦边唱:“嘿啦啦啦,嘿啦啦……”
何守道拽住刘喜,大声叫:“不许唱这破歌!”
刘喜瞪他一眼。
何守道说:“你这是反动言论,让马荣知道,得把你抓起来。”
“你胡说。”
“我咋胡说?你把修正主义叫老大哥,这是什么性质?你念过书,应该知道。”
刘喜不言语,他觉得这个不务正业的小捋也学会装腔作势。
何守道瞅着刘喜,墨镜里藏着奸笑,装作很得意的样子说:“这回好,咱俩也不用出远门儿了,我回村,把这事报告马荣,保证立功,说不准奖励我一麻袋高粱,省得再出外找食儿了。哈哈!你刘喜帮了我大忙,我的吃饭问题解决喽!”
何守道往回走。
刘喜没理他,自己往南走。
何守道喊住刘喜:“我这话你别不当真,马荣想抓你,你就是逃到清河市,也要被抓回来。你是小孩,再能耐也逃不脱无产阶级设下的天罗地网。”
刘喜变得迷惑,心里想:“这何守道算什么小捋?就是损小偷!见利忘义,还装假积极。”
何守道返回身拦住刘喜,笑着说:“这么着刘喜,我的白球鞋被泥水弄脏了,你给我擦干净,我就不给你汇报,这叫私了,还领你去清河矿。”
刘喜盯着何守道。
何守道见刘喜不动,他又说:“给你五秒钟考虑时间,你要不擦,我就回村找马荣。”
刘喜把泥鞋踩到何守道的脚面上,为了解恨,他又蹭了蹭。
何守道想不到刘喜会这样刁,生气地瞪着他,刘喜一脸嘻笑。
看到刘喜笑,何守道把墨镜拿开,对刘喜说:“看来你这小子心眼儿真不少,坏心眼儿只有一个,你把这一个坏心眼儿放在好心眼儿的上面了,好心眼儿你都留起来,总用这一个坏心眼儿,这样好啊,在世面上能混得开。我这个人哪,也有坏心眼儿,只是好坏心眼儿交叉用。实话对你说,我是个三只手,每年就干那么三两次,不是偷鸡摸狗,而是拿有钱人的钱包。人活在世上,就图个吃穿呗,吃饱喝足了,再想着挂马子,就这么点儿活头。我说给你打小报告,那是逗你玩儿,我要有那么高的政治觉悟,早就不回刘屯的小土房子了,说什么也比刘辉混得好。”何守道问刘喜:“你小子又狠又坏,干我这行准有出息,给我当徒弟你干不干?”没等刘喜回答,他又使劲摇头,边摇边说:“不行不行,你不能跟我学,把你带上这条路,对不住你哥哥。”
两人在昔阳快要落地时趟过了小南河。上了岸,都觉得冷。何守道为了取暖,在大堤上跑起来,刘喜在后面追,追得气喘。何守道拉开距离就歇一歇,歇下便唱歌:
“我也一无所有,
你也一无所有,
但是我比你自由。
我在荒原放声唱,
你话到嘴边要停留。
刮风下雨你害怕,
天南海北任我游。”
一列火车从西向东开过来,刘喜和何守道登上去清河市的火车。
不是像何守道说得那样,坐火车不用票,而是他俩没买票。当然,坐不花票的火车要挤一些,别说是座位,连站的地方都是挤满人。好在旅客们都会利用空间,笨拙的躲在便所和洗手点,身材灵便的抢占行李架,车箱里挤不下,车梯上挂着年轻人。
要是夏天,挂车门是最舒适的享受,时下天气冷,这种滋味儿就不那么好受了。何守道把刘喜推进车箱里边,这样做是为了保证刘喜的安全,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是想在火车上拿点儿“活”。
何守道经过名师指教,扒窃技艺很高超,他每年在火车上跑几趟,吃的穿的都不缺。也许是今年该他走背运,把手伸进老公安的衣兜中。老公安和盗贼打了十几年交道,称得上反扒高手。
丢掉空包的老公安对他很客气,把他“请”进公安局。公安局搞起文化大革命,一些人靠边站,又增加新鲜血液,那里的小伙子们可不怎么和善,一顿折腾后,何守道拄着拐棍回到了刘屯。
受过皮肉之苦后,何守道对自己的人生做了反思,也曾下过金盆洗手的决心。他想学刘强,当一个堂堂正正的劳动者,但又觉得刘强活得太艰难,不但是刘强艰难,他觉得整个刘屯人活得都不轻松。他们面朝黑土,头顶烈日,辛苦一年,连肚皮都填不满。相比之下,还是做小捋这行活得滋润。有吃有穿,还能挂到马子。看老逛活得多赔?辛劳一生,连个女人都找不到。但是,干小捋这行确实存在风险,时刻小心谨慎,还是被抓被打,真是应了“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老话。
何守道在犹豫之际又想到那些无缘无故被斗被打的人:“就说本村的肖艳华,她是被马文逼着通奸的,她图啥?什么也得不到,顶破天也就是马文给她一个大饼子,不是照样挨打挨批吗?还有贾半仙,就是喜欢说个鬼的,还不如肖艳华来得实惠,也跟着挨斗。那个于老师就更不用提了!辛勤教书,把学生培养成人,被他的学生打伤扔到庞妃庙的树林子里,死活未定。最近听说在泡子沿老家露了面,说不定哪天还要被那个叫满天红的黄毛丫头抓起来。相比之下,这顿打挨得不算冤,再拿活时多加小心,一定要认准对方的身份。”
何守道故意在人群中挤,寻找做案目标。满车箱都是年轻人,大部分是学生,他们虽疲惫,警惕性也不高,只可惜他们身上都没钱,把手伸进他们的衣兜里,弄不好再被他们的同伴发现,那可是赔本的买卖。
火车路过省城,在一个大站停下来,过半旅客下了车,车箱内才显得宽松,并且有了空座位。
一位瘦高个老汉上了车。
他和城里人不一样,一身破旧的对襟棉袄表明他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老汉脚踏一双新做的黑色棉鞋,挺干净,像是不舍得穿。他头戴仿制军帽,把帽沿拉得很低,眼睛不看人,只注意过道和空出的座位。胳膊上挎着一个花筐,花筐里装满鸡蛋,怕别人碰,用另只手紧紧地护着,躲着旅客,寻找落脚的地方。
老汉从何守道和刘喜座位旁经过,何守道看他一眼,然后不屑地扭过头看着窗外。火车缓缓行驶,电线杆慢慢地向后移动。
他在何守道的后排找到座位,把鸡蛋筐放在座位下,可能是怕丢的缘故,又把油污的帽子盖在鸡蛋上。和老汉同座位的年轻人小声问:“大爷,你是串亲戚吧?拿了这么多鸡蛋,这礼真不薄。”老汉看了年轻人一眼,无奈地摇摇头,然后低下头沉思。年轻人觉得老汉挺实诚,又像有什么难处,便没话找话:“大爷,你上车时把帽沿拉得这么低,看啥一定不得劲儿,这是人少,人多你就抢不到座位。”老汉摸摸散乱的头发,又弯下腰看了看帽子盖着的鸡蛋,坐直身躯开了口:“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把我们叫老倒子,我这老农民,自然低人一等,把帽沿拉低就是害怕见人。”老农民带有风趣的大实话,让他身边的小伙子有了兴致,他提示老汉:“大爷,看来你很少进城,一定要记住到站,火车可不像你们农村的毛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