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停着一辆草绿色的军用边三轮摩托车,国产的长江750,民间老百姓都称之为“挎子”,因为带个边斗。
岑境弥虎口脱险,安然无恙的回到家中,听传闻学校里也是轰轰闹闹,校长、教导主任都被打成了走资派,学生们罢课的罢课,串连的串连,鸡飞狗跳。
乱世出英雄,英雄出少年!
妻子坐在破旧的藤椅上目视前方,痴痴发呆出,对于丈夫的归来视若无睹。
他却是未知,家里这段时日迎来数波红小兵地毯式搜查,桌椅不可避免的“损失殆尽”,唯有这把从前放在书房里的旧藤椅“幸存”下来。
心中绞痛欲绝,强忍着泪水奔涌,急匆匆跑进内宅,看到大床旁用数块旧木板拼凑搭成的小床上,一对孪生姐妹恬然酣睡,呼吸匀称,此刻再也抑制不住眼眶灼热,捂嘴凄哭起来。
这对闺女缺营养,比同龄孩子瘦弱一些,但眉眼儿清秀灵动,格外惹人怜爱。
如今不足两岁,乳牙都尚未长全。而五官样貌如出一辙,不是靠坠在她俩脖子上的两块玉佩辨别,他这个父亲也未必能区分长幼。
玉佩很是普通,并不是名贵的和田白玉,雕工却是不差,两只小葫芦惟妙惟肖,别无二致。
唯一的差别,一只玉佩反面刻上“菁青”,而另一只刻上“菁蓁”。
左京之暮雨朝云63
往事如烟,沉淀埋藏多年,故旧的追思令人怅然,无限伤感。而有些故事基于灰暗的色调,哪怕只是许多年后再度复述一遍,也只粗略勾勒了轮廓,依旧使人陷入哀伤,婉叹宿命。
徐琳口齿清晰,讲述也是不疾不徐,饶她早知原尾,亦是不自觉再度泪目。
而李萱诗尚是初度乍闻,或者内心深处并没有她外表的坚强,更趋柔软一些。此刻早伏在卡座的胡桃木台面上,嘤嘤啜咽,泣不成声!
我的心底同样打翻了五味瓶,极不好受,郁闷难消,也不去顾及墙上“NOSMOKING”的友情提示,从口袋里掏出白沙烟,抽出点上。
烟碱麻痹经,让我暂时镇定了些,徐琳不知从何处找来个一次性纸杯,往里倒了些奶茶,轻轻推到我面前,当临时烟灰缸使。
我也没必要矫情,混乱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恩怨纠葛了几度春秋,彼此都心知肚明,纵使她再善解人意,该偿付的忏悔终须兑现。
主动总比被动好,知耻而后勇,态度至少周正,就看意志够不够坚决,染污的白绫洗涤不净,但终还是极力去搓洗了,迷途知返总好过背道而驰,泥足深陷!
一支香烟抽尽,心境稍许缓和些。听别人悲伤的故事,容易使自己也陷入同等的情境,或许有类似同病相怜的感触。
我的人生何尝不是一段乱麻?用谎言编织出来的一个梦,待到所有掩盖露陷,方知它的残缺和苦涩。破碎的只是虚空,曾经也挣扎在无边苦海里,彷徨无助,心若死灰。
故事里岑菁青的苦难尚未展开,而聆听的人却早已泣不成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所以珍惜才更加美好而可贵。
生活赋予人的意义,是能够品尝甘苦,同时也能承担相应的责任。世上不存在完美无暇,所以包容和理解如同双翼。
感同身受,如果哭泣可以洗刷罪孽,那世间早成了汪洋泽国。伤悲也许真诚,表达却依旧浅显,令人失望。
稍顷,啜泣声终于静默下来,我轻轻一叹,也不知是在刻意调侃失落的美好,还是婉惜黯淡在岁月长河中故旧的颜色?
出狱后,由于对自由感悟更深,也没有人约束,再对我说这不行,那不好,直接导致我的烟瘾越来越凶。坦率的说,我也尽知原凶是精太过空虚脆落,宛若无根之萍,日子就是飘泊。
而我的宿命又是什么?就这般一如既往,无止境的沉陷在心魔中,走不出自己画地为牢的心之囚笼?
思绪错乱,仿佛陷入了逻辑断层,进了一个无解的死循环,俗称牛角尖。
徐琳端起面前已经温凉的奶茶,用吸管轻轻搅动一下,然后优雅地吸了两口,嗓子润了,继续接着往下讲述。
情已经平静了许多,毕竟已经过了多年,再凄惨哀伤也终究只是往事。
我默默用眼角余光瞥了斜对面的李萱诗一眼,她的双眸微微红肿,脸颊上也残留淡淡泪痕,幸亏天生丽质,出水芙蓉般的她通常只化淡妆,无须跑去卫生间补粉底。
听着别人的际遇能够动容,至少还不算心如铁石,善意我相信她还是有的,至少待吴彤、何晓月她们尚算大度、慷慨,只要她们不触及她心底曾经那个虚无缥缈、乌托邦式的梦幻国度。
这些年,她又何尝不是生活在梦里,自欺欺人只是后知后觉的悔悟罢了。华丽的泡沫一朝戳破,美梦猝醒,开始慌张凌乱,甚至怀疑自己先前不可思议的谜之操作。
“岑境弥望着床上酣睡的孪生女儿,心如刀割又举棋不定,两个都是自己无法割舍的心头肉,无论送走哪个都意味着血淋淋地撕裂他的心肺。但世道险阻,群魔乱舞,又岂是自己一介布衣平民可以抗衡?”徐琳悦耳的声音通过两片性感娇艳的红唇再度传来,犹如磁石般瞬间吸引了我和李萱诗的注意力,不由自主的沉浸在颠宕起伏的故事氛围中。
愁肠百结也终究要忍痛割爱,一双碧玉般的无暇天使却要像货物一样转送他人,天道茫茫,情何以堪?
妻子深度抑郁,再受不得半点刺激,何况推己及人,将心比心,此事又如何说得出口?
趁着次日妻子沉睡未醒,他闭着眼睛随手抱起一个娃儿,听天由命吧,一切交由老天决断。
昨晚两个娃子闹夜,一刻不得安生,吵着妻子披衣起床哄了半宿,劳心伤,憔悴不堪,此刻尚在入睡。
过后验看遗留下来那娃子的项上玉佩,朦胧泪眼依稀还是辨认出来“菁青”二字。
偷偷出门,找了一条僻静的巷子嚎啕大哭了一场,痛不欲生。
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况纸如何包得住火?
妻子虽然深度抑郁,终有片刻清醒时分,傍晚不到便被她觉察到异状,惊慌追问下,岑境弥只是凄哀落泪,哪里吐得出半个字眼?
彼时与岑金彪约法三章,闺女身世、去向往后都绝口不提,只当就此湮没在人海里。
妻子冯卓如天旋地转,呼天抢地地奔出门去,疯了一样满大街寻找,又怎么会留下痕迹影踪?
除了满街密密麻麻的大字报让人目眩,萧萧北风呼啸而过,吹得她单薄病怏的身体如似败絮般跌落在冰冷肮脏的青石板路面,膝盖和手肘关节若不是有厚厚冬衣包裹下,定然破皮伤骨,鲜血淋漓!
“天呢!还我的娃儿来,还我娃儿来!”
悲哭涕下,声声泣血。
而那绑在街边木头电线杆子上的大喇叭里正放送着节奏宏亮激昂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旬月间,冯卓如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发病时,独自坐在破旧的藤椅上发呆,偶尔清醒时,依旧独自坐在破旧的藤椅上发呆。
岑境弥经查,家里书房中那册平装【苦菜花】属友人寄放,算无心之过。革委会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他的政治觉悟,并提议他观看衡山县人民艺术团近期紧急排演的革命样板戏【红灯记】和【智取威虎山】,知识分子只有和工农群众紧密团结在一起才有出路。
称得上雪中送碳的唯有革委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