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他没洗澡,只是用冷水擦了把脸。
他睡得早,盖着单薄的被子,侧身朝里,背对着昏黄的窗。
他翻身醒来时,天还未亮,窗外的玻璃一层灰白。
额角微微发凉,背心粘在后背上,似乎是出了一层虚汗。
他闭着眼,梦境还没走远。
——他梦见老屋。
那是他们年轻时候住的单位平房,一进门是水泥地,屋子不大,但窗敞着,阳光直直地铺在旧床上。
床单是她缝的,青白小格子,洗得泛白。
她坐在床边,一条腿盘起,穿着一件淡色的棉质内衣,那是他帮她买的第一件贴身衣物,当时拿着几张工地津贴偷偷跑去市中心,选了一个最素的款式。
她靠在床削梨,长发散着,眼角微弯,嘴唇抿得柔柔的,一边笑一边说:“你工地回来怎么总盯着我看?”
他说:“看你削梨都比图纸顺眼。”
她抬脚踢了他一下,说你油嘴滑舌,却没挪地方,梨递到他嘴边,手腕细
得像白瓷碗边缘。
——画面一转,她在阳台晾衣服。
布料被阳光晒得透亮,一件一件挂着,从贴身的内衣到居家的裙子。
他站在屋里看她的背影,她不说话,只是轻轻拉住衣角抖两下,再夹上夹子,动作安静、从容,裙摆在膝弯摆动,她白净的脚跟轻点地砖,整个像一株长在阳光里的茉莉。
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她轻轻哼了声:“别闹。”
“我就抱一会。”
她没挣开,靠在他下
下,呼吸是洗衣
的味道,带着一点体温和
气。
——又一转,画面模糊了。
他看见那个背影再次出现在厨房,站在煤气灶前,围裙绷在腰间,一边炒菜一边唠叨:“别忘了今天带初夏去医院体检,你别迟到。”
她回一笑,眼尾还有笑纹,皱纹像是刚出现那年,只在她笑起来时才有一点点痕迹。
他看着那个背影,忽然愣了。
那身影太熟悉了。细瘦、柔和、带着点少年感的净——那不是他妻子的背影,而是初夏的。
梦里,她们叠在了一起。
她们穿着一样的家居裙,身段相近,声音重叠。他站在屋角,不知道是该叫“老婆”,还是“初夏”。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厨房的门缓缓关上了。他奔过去推门,却发现门后空无一。地址''发布页)www.^ltxsdz.com
一片黑暗。
只有桌上还留着一杯凉掉的茶,杯底沉着几枚茶叶渣,杯子是家里的那只边瓷杯——上面有一条裂缝,是他手滑打过一次,她舍不得丢,一直留着。
他愣在那里。
过了一会,有个声音从墙角传来——轻轻的,像是谁在背后念叨:
“初夏长得越来越像我了……”
那声音软而低,却叫他背后一冷。
他回,只见阳台飘着一块浅
布料,在风里轻轻晃动,像是晾了一整天都没收走的贴身内衣。
他伸手去抓,指尖碰到那布料的一刻,画面骤然塌陷。
整栋屋子如纸片倒塌,瓦砾中,他跪着抱住那块布料,布料上有水,像是泪,又像是汗。
他捧着它,慢慢贴近额。
“……你怎么不回来了?”
没有应他。
梦醒时,他坐在床上,身上湿热一片,枕被冷汗浸湿。他捂住额
,眼前还残留那团布料的
影,像是一滴滴从脑后渗
出的体温与幻觉。
他没哭。
只是胸空了一块,像刚刚咽下什么巨大的、无声的回声。
他盯着床边那只被拉出一半的纸箱,沉默了很久。
他知道,这个梦不是回忆,是提醒。
他的身体记得她。
他也记得她。
她留下的东西,不止那条贴身布料,还有一种气味,一种沉默时的温度,一种在他无声熬过的工地夜里,忽然会醒来的重量。
而现在,那种感觉,正从他儿的身上,一点点透出来。
他害怕这种感觉,却已经无法退回去了。
早晨七点半,天光微亮。
林初夏推门进屋时,手里还拎着一只文件袋,步伐不是很稳,衣摆在身侧随动作而晃动。
她换好鞋,将外套搭在椅背上,然后才发现父亲已经醒了。
林建民坐在阳台边的矮凳上,一身老旧背心,手里捏着一只搪瓷杯,杯里是昨晚泡剩的菊花水,已经凉了。
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洒在他脸侧,拉长了眼角的皱纹,也照出他眼底那种倦意未退的僵硬。
“爸,你起这么早啊?”她低声说。
林建民抬,看见她。
那一刻,他的眼神不自觉地停留了半秒。
她穿着医院配发的白衬衫,外面罩着一件淡蓝色针织外套,领整齐,袖
略挽。
灰色长裤贴着腿线,小腿挺直,步伐不快不慢。
她卸了妆,皮肤净,眼下略显疲倦,眉毛却修得很淡,像她妈年轻时一样。
那一瞬,他脑中忽然闪回昨夜梦境中,她母亲也曾站在这道门,穿着相似的衣服、提着一只塑料袋、对他说“饭热着呢”。
他盯着儿的侧脸,忽然有种恍惚。
像是旧时光未曾走远,只是换了一张年轻的皮肤。
“你昨晚几点睡的?”他下意识问。
“昨天睡得早。”她觉得脑袋很不舒服,身体里仿佛也很痛,仿佛下意识在回避什么。
她皱着眉,强忍着不适,走进厨房,“导师留了点数据让我整理,在实验室睡的……”
她弯腰打开冰箱,忽然止住了声音。
那一刻她的背线贴着针织衫,腰胯纤细,小腿笔直。
他眼中那条线条忽然和记忆里她母亲穿睡裙的背影重叠上——一样的安静、一样的纤细、一样的“不知”。
他迅速移开眼,喉咙涩,咳了一声:“别总熬夜。”
他没有发现林初夏的异常。
“我会注意的。”她低声答,抬看到林建民憔悴的脸,“明天带你做个血压测一下吧,你脸色不太好。”
她走近,把刚热好的牛递给他,一只手稳稳托着杯底。那只手很
净,指甲修整得圆润,关节不明显,皮肤白中透青。
他迟疑着接过牛。
“谢谢。”他低声说。
她转身回厨房。
他坐在凳子上,看着她背影走远,心里忽然像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
他看见了林初夏弯腰时领处那片
白的双
,挤压出的一抹香沟之间似乎还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淤青。
但是他没有太在意,他能闻到在儿那透过皮肤和体温散发出一种清淡的香味,就像是点燃烈火的那颗小小火星。
他不是那个会想太多的。工地这些年练就了他对
世故的迟钝,但他不是没有感
,只是大多数时候,他不敢承认那
绪是从哪来的。
他想起昨晚梦中那